两人肩挨着肩漫无目的走了一会儿, 始终没人开口, 孔云想了想,说:“……新手一开始接触其实都是这样,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作为在沙盘模拟游戏中全军覆没, 连输三局, 最后还是因为孔云心软,偷偷放水才勉强赢下一局的那一个,德拉科其实是有点怀疑人生的。
但这话他会说出来吗?
德拉科微微岔开了视线,他心里抓心挠肝的郁闷,嘴上风轻云淡的说:“我知道。”
……看来是非常介意了。
孔云没办法, 只好继续安慰他:“我小时候刚开始和大哥学这个的时候,也经常输的一败涂地, 甚至一点还手的余地都没有, 经常输了都不明白为什么, 你已经做得非常好了。”
被安慰的那个人却很倔强:“我知道,我只是在想……”德拉科停顿了一下,然后用毫不在意的语气说:“我只是在想,我们接下来要去哪里——顺便一提, 这里看起来似乎到处都是店铺,我们是不是应该考虑一下今晚休息的地方了?”
孔云迟疑的抬眸看他,德拉科则回了他一个坚定不移的眼神。
“好吧,既然你坚持。”考虑到恋人在某些方面脆弱的自尊心,黑发赫奇帕奇体贴的转移跟着转移话题:“这里是孔城专门划分出来的商业区,就像对角巷,居民区在另外一块区域,我们需要坐船过去。”
“至于接下来做什么……”孔云沉吟了一会儿,仿佛想到了什么一般,他唇角微弯,那笑容愉悦中怎么看都像是多点了挑衅的意味:“来都来了,要不要陪我一起,见一见我的家人?”
*
十分钟后,坐上乌篷船的德拉科终于意识到自己答应了对方什么——
所谓乌篷船,其实就是一只周身纯黑的小船,船身狭小,上方的船篷也极矮,只能容纳两三人的大小。好在这河岸口停了不知一只乌篷船,不时还有三两人陆续登上附近的船只,而这个时候,始作俑者已经端端正正的坐在了靠边的位置上,此刻正歪了个脑袋,笑吟吟的看着他。
退缩的念头刚刚自心底产生,就被彻底扼杀在了萌芽之中。
德拉科把手抄在口袋里,一边若无其事的在孔云的身侧坐了下来,一边假装突然对河岸边的风景产生了兴趣,尽管只有他自己知道,此刻他紧张得可以清晰的数到每一个咚咚、咚咚的心跳声。
没有船夫,木浆自动击水,推动着船只开始行驶。
目光从对方紧绷的身体上一扫而过,孔云心中莞尔,却也没有拆穿他。仿佛没有注意到身边人的紧张和异常,他继续着上一个话题,说道:“沙盘模拟游戏,考验的是双方的指挥能力,和兵法上的天赋,如果你对它感兴趣的话,可以试着读一些兵法相关的书籍。”
在“见家长”面前,这个原本令他一带而过,不愿提起的话题此刻反倒显得无关轻重起来。
见孔云没有继续谈家长的事情,德拉科微松了口气,打算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然而两岸“风景”的变化,却令他不由得怔在了那里。
该如何形容眼下的这种局面呢。
在他们曾经去过的伦敦海洋馆中,有一个名为“海底隧道”的展区,顾名思义,当他们步入那条半圆形的隧道时,就仿佛置身深海中一般,四周是一望无际的水流,人类在其中走动,游鱼也在透明的隧道外一蹿而过。
这会儿他们坐在船只里,两岸却不是普通的自然景色,而是有次序变化的,另一片天地。
最先出现的,是一个牛首人身的男人。
岸边的店铺不觉已被山野丛林代替,叫不出名字的林子里,男人俯首摘下野草,送入嘴里;然后又是空旷荒芜的土地,他捡起制作的简陋工具,教身边的人群翻土种植,使播下的种子生长成作物粮食……
“这是‘时间之流’。”孔云说着,一边向外伸出手。乌篷船本就是半露天的船只,他的右手很轻易的就探出了船外,恰好从那一丛作物上穿透而过:“河是普通的河,你看到的意象,其实是这座城市过去的执拗留下的幻影,也是这片土地的历史。”
他们说话间,两岸的景色仍在不停的变化着。
“那个店员说得没错,孔城一开始其实不叫孔城,严格来说,这座城市其实并没有一个固定的名字,它始终在随着时代改变,也始终都没有变。”
孔云垂下眼睑,没有去看船外的异景。
但即使不刻意去看,少年时的记忆也足以令他清晰的想起那些变化莫测的幻影:神农尝百草,以刀耕火种创造翻土农具;李冰凿离堆,避沫水之害,穿二江成都中,积劳成疾而亡……
“想明白这些的话,就得了解全部的历史。如果你感兴趣的话——”孔云说,他看上去似乎不怎么在意的样子,偏偏眼神却是出奇的温柔,这会儿便是神情认真,许诺般的道:“以后还有很长的时间,我可以慢慢讲给你听。”
乌篷船的速度越来越慢,两边的幻象也随着渐暗的夜色,走向了最后一个场景。
最后的幻象与岸边真实的夜景交融在一起,似真似假,光怪陆离,一半是真实的城市,一半是过去的幻影。德拉科跟着孔云踏上岸边,穿过川流不息的人群,一边听他逐个介绍、谈起——
“这是会变脸的面具,据说制作者一心想知道麻瓜‘川剧变脸’的秘密,但是麻瓜说,这是他们国家的艺术瑰宝,怎么都不肯告诉他,于是他一怒之下,就捣鼓出了这种会自动变脸的面具。”
“这个是皮影戏,也叫灯影戏……”
夜间的孔城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味道。
德拉科认真的听他说着,一边打量着这个自己从未造访过的异域,直到他的目光穿过屋檐下的大红灯笼,落在不远台阶处,一个陌生又熟悉的身影上。
青年姿势随意的坐在那栋院落的台阶上,此刻正低垂着头,专心致志的做着什么,待他们微微走近了,德拉科才发现,对方手里捣鼓着的,是一个小巧可爱的纸鹤。
他心中一滞。
作为拐带别人宝贝弟弟私自离家出走那个人,德拉科其实还是有点心虚的,更不用说他此刻几乎疑似被人抓了个正着。他心头微微窘迫,只迟疑了一会儿的功夫,仿佛注意到了他们的视线似的,恰逢青年也抬起了头。
四目相对间,德拉科眸色微变。
不对!
也许是受夜色影响,方才他们隔得略远的时候,他还觉得青年的外形像极了本该在霍格沃兹的孔颜,有那么一个瞬间,他甚至怀疑是不是对方发现了他们的踪迹,这会儿是找过来算账来了,直到这会儿他们渐渐走近,他才发现些许不对劲。
这个人……根本就不是孔颜。
第116章 纸鹤
夜间的孔城是另一种风景。
随处可见的精致剪纸, 白色幕布后烛光柔暖的皮影戏, 孩童戴着造型古怪又可爱的变脸面具嬉闹着,和清渠里晃晃悠悠的荷花灯一齐向前跑去。运气好的时候, 还能看到天空中冉冉升起的孔明灯, 带着人们的祈愿和祝福飞向渺茫的天际。
倘若恰巧撞上传统佳节, 就更热闹了。
孔云记得, 孔城还不叫孔城的时候, 那一年乞巧节,整个街头小巷都是如胶似漆的年轻情侣, 数以万计的神鸟会从羽宿山千里迢迢而来, 在璀璨的银河里汇聚成一座连接天地的鹊桥。
根据孔城的传说, 在鹊桥上相会的恋人,会永远在一起。
彼时他年纪还小,但耐不住小孩子凑热闹爱玩的天性,也偷偷跟着浩浩荡荡的人群爬上了鹊桥。可鹊桥终究是银河里的神桥,等孔辞好不容易找到自家宝贝弟弟的时候, 六岁的孔云已经被脚下深渊般的沟壑吓得哇哇大哭了。
将哭得一抽一抽的弟弟抱起来,孔辞又好气又好笑, 故意吓唬他说, 你难道不知道, 一个人爬鹊桥是要注定孤独一生的么?
那时的孔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注孤生,但本能的知道兄长说的不是是好词,顿时哭得更凶了。
为了让帮助小家伙转移注意力,孔辞只好给他讲故事。
说到三大情侣圣地, 讲孔城的鹊桥,不周山的大雪和万水所汇的归墟。末了还改口安慰他,一本正经的说没关系,这次我陪你一起上了鹊桥,以后你有了喜欢的人带来给我看一眼,只要我同意了,就不会注孤生啦。
恍然如梦。
而事实上,如果算上千年前的那段岁月,他已经有整整十五年没有再回到过这个城市了。
夜间的孔城热闹依旧,却没有任何人向台阶这边瞥一眼,仿佛被某些看不见的东西,无形之中分割成了两个世界,孔云拉着德拉科在台阶的另一边坐下来,喊了声大哥。
大脑尚未完全反应过来,德拉科下意识的也跟着喊了一声哥。
青年抬眸瞥了他一眼,那眼神算不上友好,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意味,他只瞥过一眼,就收回了视线,也不搭理德拉科,只叹口气,对孔云说:“阿云,你是不是又瞒着家里,一个人偷偷跑出来了?”
德拉科心中微动,却见孔云眨了眨眼睛,脸不红心不跳的说:“没有,二哥就只知道我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