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根结底,是他不知道该怎样面对张起灵,或者说他害怕面对他。
他完全是个胆小鬼。彻头彻尾的。
张起灵接过他的书包,慢慢扶着他走下楼,这几天他二叔都会派人接送他上下学,他们远远地就看见了那辆停在校门口的车,低调的黑色轿车看着十分低调不起眼,内里的配置却极尽周全,这是他二叔一贯的做事风格。
他二叔就是这样的人,不动声色的,甚至是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让人乖乖听从他的安排。他无法去怪他的二叔。
一路上吴邪心不在焉的,所以没能发现他身边的张起灵也是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等到他们终于快走近的时候,张起灵突然微微抓紧了吴邪的手臂,听了下来,说:“吴邪。”
吴邪反应慢了半拍,慢慢地才转过头看他,有些茫然道:“怎么了?”
张起灵看着他的眼睛,像是确认什么似的,“你明天会来看比赛吧?”
“……嗯。”吴邪怔了一下,他看着张起灵,像是在思考什么,半晌点了一下头,“我会去的。”
张起灵微微沉默了一会,像是在斟酌怎么开口,慢慢道:”如果这次赢了比赛的话,我有一句话要和你说。“……
车上的司机下来,把吴邪的书包从张起灵手里接了过去,他天天来接吴邪,也见过张起灵很多次,和气地笑着道:”你和小邪关系很好嘛,要不要来家里坐坐?“司机的想法很简单,吴邪马上就要走了,朋友之间关系好,舍不得是正常的,他哪里知道去美国读书这么大的事吴邪谁都没告诉。
吴邪心里一慌,不敢去看张起灵脸上是什么表情,嘴上说:”算啦叔叔,小哥明天还有比赛呢,让他回家好好休息吧。“司机也没多想,笑呵呵道:”那快回去吧,谢谢你今天来送小邪。“张起灵替他关好车门,隔着一扇车窗的脸看着有些模糊,吴邪向他挥挥手,说了声:”再见。“张起灵看着吴邪,微微点点头。
车子缓缓发动,吴邪默默看着他走远,这时司机接起了一个电话,说了两句之后他挂了电话,有些为难地从后视镜里对着吴邪说道:“小邪,你二叔刚才打来电话,去美国的事情提前了,我们现在就得赶去机场。”
吴邪愣了愣,脸上一瞬间露出茫然无措的神情,他没有质问为什么,得知这个消息之后的第一个反应就是猛地转过身,扑到后车窗上,努力地在人群中寻找张起灵的身影。可是没有,那个人早就被茫茫人海淹没,再也无处可寻。他颓然地靠着车门滑下来,觉得自己就是个骗子。他紧咬牙关,眼眶干涸,流不出眼泪,我凭什么哭,他想。
车子在前面路口转弯,开上了前往机场的路,在等待红灯的时候,司机担忧地看着缩在一角的吴邪,他呆呆地看着窗外,没有流泪,可看上去就像哭了一样。
命运终于为他的犹豫不决下了最残忍的裁决,吴邪轻轻把手放在心口上,一吸气,一呼气间,连带着胸腔也在一阵阵的痛。
都说少年不识愁滋味,吴邪十七岁这年,因为一个人,第一次知道了心痛的滋味,从此提前从一个少年,长成了一个大人。
他的青春,就这么结束了。
……
吴邪深深吸了口气,道:”其实我在美国这十年,也回过几次国内。“”怎么没来找我?“张起灵问。”最开始的时候,怕耽误你高考,高考结束之后……我偷偷见过小花,他说你考得不错,有考上名牌大学希望,只不过得出省。我就想,你上了大学之后,也许以后工作也不会回来了,我还去招惹你干什么呢?“说完他偷眼看了看张起灵,张起灵听后若有所思,不过他没有露出生气或者惊讶的表情,看起来似乎是早就知道了。”那你毕业了为什么不回来?“张起灵问道。”我在美国学校的导师在一家研究院工作,研究生毕业之后,他就问我要不要就下来帮他的忙,再加上我答应了我二叔十年之内不回国,我那个时候可能也是和我二叔赌气,想着,只要我能挺过这十年,等我回国了之后,他就没有理由再反对我了。“吴邪有点不太好意思,可能是觉得自己都二十多岁了还要和二叔赌气实在很幼稚。
张起灵没觉得他幼稚,他只是有点心疼。可是就算再心疼,有些话他还是要说。他想让吴邪知道,感情其实是两个人的事情,任何一个人的隐瞒和欺骗都会把这段脆弱的感情葬送,他想让吴邪试着去信任他,依赖他,而不是对他没有信心。
他用最温和的语气说着最残忍的话:”你有没有想过,十年之后你再回来的时候,如果我已经不在原地了呢?“吴邪嗫嚅着:”没想过。“
其实不是没想过,他也曾经想过,十年之后,可能早己物是人非,张起灵也许在外省过了正常的生活,已经有了女朋友,甚至可能结婚了。到时候他又该怎么办?
他那个时候想的是,如果他仍然单身,他就主动去接近张起灵好了,哪怕他不肯原谅自己也没关系,反正只要为了张起灵,他做什么也是可以的。如果张起灵不是单身了,他就只和他做个朋友也好。
反正能看到他就很好。他就是这样想的。
可是他这样想,真的就对吗”吴邪,我们把当年的事放下,我知道你那个时候受到了很大的压力,你年纪小,所以不告而别的事,我不怪你。可是你后来为什么不肯联系我呢?你二叔不让你和我见面,可是他有说过,你连一个电话都不能给我打吗?“张起灵问。
吴邪的头深深地垂了下去,”我……“
在美国的那段时间,吴邪何尝不想联系他,无数个难以入眠的夜晚,他都想拨通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哪怕只是问上一句”你最近好不好“这样的话,他就会很满足。
可他连自己都对这段没有结果,希望渺茫的感情不抱有希望,他初到美国的那段时间,同性婚姻法还没有正式颁布实施,他对此满怀着期待,可是直到他回国,同性婚姻合法也已经又五年的时间了,社会上对于同性群体的接纳度仍然比他所想象的还要低。社会的根深蒂固的观念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改变的。
如果张起灵能够正常的娶妻生子,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所以他一直都没有给张起灵打过电话,也没有通过任何方式去了解他,他潜意识里仍然抱有一丝希冀,而他分明知道,这样对于张起灵来说是不公平的。
一味地自我否定,自己就擅自地为这段感情做出了决断,这样自以为是的为对方着想,不过是一种自私的表现。他其实是一个只在乎自己感受的人。
他从来都没有好好地问过张起灵的想法。可是现在张起灵就在他的面前,他知道他不能再继续沉默下去了,沉默是无法解决任何问题的,有些事,如果你不好好讲出来,对方怎么可能会理解到呢他想他直到现在,此时此刻,才算是真正从青春的阵痛里成长起来,长成一个大人。
成为大人最基本的一个要求是,学会对自己,对别人负责。
他说:”张起灵,这么多年过去,我发现我还是……根本忘不了你。“张起灵凝视着他,吴邪的心脏怦怦地跳,他觉得自己都快听不见自己说的话了,但是他还是想要把这句话说完,”我喜欢你,你能告诉我,十年前你本来要和我说的那句话,是什么了吗?“他在一阵头晕目眩中被张起灵走过来一把抱进怀里,张起灵的吐息一阵阵喷在脖颈上面,他用那温柔深沉的声音坚定地对吴邪说:”我爱你,吴邪。“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河清人寿
“我也爱你。”吴邪笑着,眼泪却缓缓划出眼眶。
他们交颈相拥,似乎要弥补回来这十年欠下的拥抱一样,末了张起灵把头轻轻靠在吴邪的肩窝,过了一会,他的呼吸渐沉。
竟然是直接睡了过去。
吴邪看见墙上的挂钟显示的时间,竟然已经凌晨两点多了。
他眼眶酸涩,轻轻摸了摸靠在他怀里的张起灵的头发,看着他疲惫的脸,熟悉的让他怀念的模样。张起灵的怀抱永远都是温暖的,给他仿佛可以永远沉溺下去的安心的感觉。
好在张起灵家的沙发足够大,躺两个人也不勉强,吴邪一时困意难以抵挡,也维持着这个虽然不怎么舒服的姿势睡着了。
也许是因为刚刚和张起灵说开了自己的感情,吴邪就算睡着了脑袋还是乱的,迷迷糊糊的时候总是在眼前闪过十年前的一些片段。这几天也不怎么了,他总是会回想起过去的事情来,说也奇怪,在美国的时候,他很少会想起那些事情,做梦也害怕梦到。久而久之连他自己都以为自己忘了,可是当他回来了这里之后,那些记忆又在他眼前历历在目,一桩一件都如此鲜明,并没有因为时间的尘封而褪去颜色。
他后来做了个梦。
在梦里他无法呼吸,刚一开口,大口苦涩的水就争先恐后地灌进喉管,充盈他的肺,令他窒息。他能看见太阳光在头顶影影绰绰地晃着,可他离水面越来越远,他徒劳地挣扎,结果却是越沉越深。
他意识到自己陷入了某种梦魇里,可是他无法挣脱,吴邪用力的蹬腿,一使劲,忽然醒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