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凤系上披风,看了看衣衫单薄的花满楼,嘟哝道:“难道真是老了?”
花满楼自然听得清清楚楚,笑道:“你大概是饿的“
陆小凤才发现,自己的肚子正在咕咕叫。
两大碗热汤面下了肚,陆小凤觉得又暖和起来了,拿着筷子戳着碗底,问花满楼:“你觉得,接下来我们该从哪着手?”
花满楼:“陆姑娘生死未卜,自然是最重要的,只是踪迹全无,无从下手,不过你不是已经有了主意了吗?”
陆小凤笑了,他们现在坐的面摊儿就在驿馆对面。结完账,二人晃晃悠悠进了驿馆,却被告知江桐梧还在衙门处理张家之事,明日才能回来,陆小凤给只好江桐梧留了信。
第二日,二人早早来到了约定的酒楼,一直等到正午时分,江桐梧才满面疲色地走了进来。
陆小凤:“张家之事竟是如此棘手吗?”
江桐梧:“原本只是赔礼道歉之事,却不曾想张家人竟是这般胡搅蛮缠,闹了几天”
陆小凤:“那最后是怎么解决的?”
江桐梧猛灌了一口酒,有些怒道:“还是赔礼道歉!”
花满楼劝解道:“张家痛失爱女,心中悲痛,江兄就莫要与他们计较了”
江桐梧无奈叹了一口气,问道:“你们调查的如何了?有何发现?”
陆小凤端了一杯酒,轻轻摇了摇,眼睛盯着杯中酒,有些漫不经心道:“春一楼的花魁娘子在我和花满楼的眼皮子底下被人扔进了清韵阁的凝脂缸,不过她醒来后却说了一个和清韵阁不相干的名字”
江桐梧:“什么名字?”
陆小凤:“前田时初”
江桐梧双眸微闪,手猛然握紧,这一切陆小凤都瞧在眼里,却装作不知,继续道:“据闻前田时初是花见堂的老板,昨日我与花满楼去瞧了瞧,这花见堂果然不简单,而且,我们还发现两件比较有意思的事”
江桐梧喝了一口酒,有些失神般地问道:“什么事?”
陆小凤:“这其一便是,花见堂里供奉着二十年前的倭患头目,前田樱之郎的牌位”
江桐梧闻言看着陆小凤,陆小凤却不甚在意,继续道:“这其二便是,花见堂内有一雕花屏风。樱花树下,一男一女依依惜别,那女子乃扶桑人,男子却是我朝装扮”
陆小凤放下了酒杯,冷笑着看向江桐梧,说道:“更有意思的是,那男子的面容虽然未被雕画出来,腰间雕刻的却是你江家的家传宝刀”
江桐梧面色深沉,冷冷道:“你在怀疑我?”
花满楼道:“我们只想和江兄确认一些事情”
不等江桐梧回答,陆小凤接着说道:“我希望江兄还记得江叔是怎么过世的”
江桐梧猛地站起身,冷冷看着陆小凤,半晌说道:“父仇我不会忘,阿初是个好女子,她不会杀人”
江桐梧只说了三句话,声音坚定有力,不容反驳。
陆小凤也站了起来,声音里隐隐有了怒气道:“你知道前田樱之郎与我陆家不共戴天,如今前田家的女儿又牵扯进了女尸案,你准备三句话就打发我了吗?”
江桐梧还是只有一句:“阿初同前田樱之郎不一样,我……”
不等江桐梧说完,陆小凤一个飞掠,抵着江桐梧狠狠撞在柱子上,柱子上绑着的宝蓝色锦缎都被扯了下来。
陆小凤:“阿初?你同前田时初如何花前月下我陆小凤都管不着,可我不希望你为了个女人昏了头!江叔为了护住我们两个被前田的流樱飞雪击中,我们是亲眼看着江叔毒发身亡,你现在居然和前田家的女儿?我倒是不知道你江桐梧原来心这么大!呵,我拿你当兄弟,你还想骗我多久?”
江桐梧没有答话,猛然一个膝顶再配合肘击,陆小凤猝不及防,被推开了去。
江桐梧怒道:“陆小凤,你今日原本就没有想听我说,你才是被昏了头!我不愿与你动手,今日就到这里,等你冷静下来,我们再谈!”
说着,江桐梧右手往地上猛地一掷,白烟腾起,瞬间弥漫了整个雅间,江桐梧也消失了。
“东瀛忍术!好你个江家小子”
陆小凤还想追,却是被花满楼拦了下来。
“他已经到院外了,玄武街繁华,你追不上他的”
陆小凤这一次是真的动了怒,一拳打在木柱上,木柱都凹了一个拳印。
花满楼:“你不常如此失了方寸的,或许我们可以听一听江兄之言”
陆小凤激动道:“我如何听,当年若不是前田樱之郎,他江桐梧如何会飘零海外十多年,我陆家如何会家破人亡,你的眼睛又怎么会!”
陆小凤说着话双拳紧握,鲜见地杀气涌现,花满楼忙握住陆小凤的手,拉着他坐下。花满楼虽然看不见,却从来没有坐空过,拉着陆小凤也是稳稳坐在了一只红木雕花绣墩上。
花满楼站在一旁给陆小凤倒了一杯酒,陆小凤接过一饮而尽,如此反复三杯,陆小凤总算平复了些许。
花满楼这才坐下,慢慢说道:“你不是会因为前田时初是前田樱之郎的女儿就对她有偏见的人,你不过气江兄不与你说实话,对于苏简简你并不尽信,对于花见堂你也只是怀疑,这一切也没有因为花见堂老板是前田家人而改变,你现在只是要冷静下来,不要被怒气搅扰了心思”
陆小凤木木地似乎有些自嘲道:“原来只有我还陷在二十年前吗,呵”
花满楼没有答话,陆小凤也不再说话,只是不停地自斟自饮,花满楼叹了口气,并没有阻拦。
夜幕初降之时,花满楼几乎是用扛的,才把酩酊大醉的陆小凤带回客栈。
陆小凤好酒却极少喝醉,尤其在做正事时,但是今日,就算是花满楼也不会说什么,因为,没有人会比花满楼更了解这只平日里潇洒不羁的小凤凰心里藏了多少痛楚,今日又是如何一起涌现了出来。
花满楼坐在房间里,听着陆小凤睡在隔壁,却睡得不甚安稳,一直翻个不停,嘴里还嘟哝着什么。他忽然想起了十二岁那年,消失五年的陆小凤忽然回来了,却不敢见自己,每天晚上蹲在自己的屋顶上,一呆就是一宿。
那时的花满楼闻声辩位的功夫还不纯熟,碰巧陆小凤的轻功也很青涩,陆小凤第一次落到花满楼的屋顶时,花满楼便听到了,却不能分辨具体,但是花满楼没来由地觉得,是陆小凤回来了,即便他们已经五年没见了。
年幼的花满楼不知道陆小凤为何不进屋见自己,而自己又为何不出门去见他,或许是怕眼盲的自己会吓跑陆小凤,又或许是怕自己会因为看不见陆小凤的脸而伤心。
记忆中陆小凤的脸早就模糊了,他现在又长成什么样子了呢?
十四岁的少年每晚宿在花家幺子的屋顶上,整个花家选择了不发现他,谁都不愿惊飞了这只流浪太久的小凤凰。
那时是三月,仲春的晚上常常会落几场小雨,花满楼听着屋顶在落雨,陆小凤却还没走,心中担忧他会被淋湿,挣扎一番,终于还是拿着纸伞出了门。
足尖轻点,花满楼也上了屋顶,他现在已经可以不用依靠别人帮助四处行走了,但是还不能准确的判断其他人的位置,所以小小的花满楼,撑着伞,轻轻道:“陆小凤,你可以到我这里来吗?”
有瓦片被轻踩的声音,离自己越来越近,直到对面停下了,花满楼感觉到了对面的人在颤抖,止不住的颤抖。半晌,花满楼听见了颤抖的、低沉的、沙哑的、带了抽泣的、少年的声音。
“花满楼,对不起”
陆小凤起床的动静将花满楼从回忆里拉了回来,陆小凤走出了自己的房间,向着花满楼的房间来了。
陆小凤正要敲门,门已经被花满楼打开了,屋子里的灯已经燃起。
“怎么了?”
陆小凤定定看着花满楼,没有答话,正当花满楼以为陆小凤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却听到陆小凤突然笑了,而且笑得有些傻兮兮的。
“七童,咱们一起玩儿”
花满楼怔住了,他已经太多年没有从陆小凤的嘴里听到这个名字了,陆小凤还在笑着,一把抱住花满楼,整个人都靠在了花满楼身上。
“七童,我头晕,头好晕啊”
花满楼终于反应过来,陆小凤这是还醉着,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爬起来了。
陆小凤抱得紧,花满楼挣了挣,发现挣不脱,无奈叹气,只好就这么被陆小凤抱着慢慢将他引进了屋子里。
花满楼慢慢挪到桌子旁,正准备让陆小凤坐下,陆小凤却突然抬起了搭在花满楼肩头的下巴,有些睡眼惺忪地看着花满楼,又抬手摸了摸花满楼的头,软软说道:“七童啊,你怎么长高了,你和我一样高了”
陆小凤说着话,又像是突然发现什么似的,两只手都摸上了花满楼的脸,仔仔细细揉了个遍。
只听到陆小凤惊叫一声:“七童你长胡子了!有胡渣了!”
花满楼忍不住也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自己不过一日没刮胡子,陆小凤居然摸出来了。花满楼拿着陆小凤的手去摸他自己那两撇小胡子,笑道:“那你摸摸你自己的”
陆小凤显然有些被吓到了,两只手摸着自己的胡子,惊恐地说道:“我怎么长胡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