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你久等了,斯库瓦罗。这次的敌人比较棘手,光是解决那麻烦的幻术就费了不少功夫。”
幻术师一向擅长把握人心和操控精神,光明磊落的正面对决对他们来说就如同没落江户时代中的武士一样,不值一提。所以,当眼前原本正常的视野变得扭曲,无数错落违和的色块被一股无形的外力碾碎重组,那无法忽略的违和感从心底油然而生时,他立刻就意识到了这一点。
并不擅长幻术的彭格列雨守被那个精于刀器的青年所牵制,无法从战斗中抽身。而纵然经过无数次精神的特训,神经被折磨得异常坚韧的泽田纲吉,依旧觉得自己才疏学浅。
在这破旧昏暗、尘土飞扬的地下室里,他看到了笹川京子。
纲君。那个在订婚宴上幸福得眼里流淌得满是融化了的焦糖女子,此时正躺在纹理复杂的大理石砖上轻声唤着他的名字。血从她的身体里流出,在乳白色的地面上逐渐晕染开来。
像一幅扭曲的油画。
闭嘴。他微眯眼睛,语气里是难捱的冰冷。
京子怎么可能在这里。他讽刺地想。
前不久笹川京子在旧友相聚的餐桌上,羞赧地宣布着自己要订婚的喜讯。戴在中指上的戒指散发出的光辉刺痛了他的眼睛。而聚会的中途,她的未婚夫现了身。
那个黑发打着卷的男人,正如几年前的自己。
平凡又普通。
过几天,我们会去欧洲旅行。
之后……就结婚。
他们彼此交换了一下眼神。被那双充满爱意的眼神注视着,那个男人害羞地抓了抓鼻子。随后轻轻地牵住了她的手,仔细地摩挲着她掌心的纹路。
京子在众目睽睽之下羞红了脸,但还是坚定地回握住他的手。
交叠密不可分的那两只手,几乎冲破了纲吉全部的心理防线。
好疼……救救我。而此刻那个幸福的女子,蜜色的眼睛开始变得涣散。她断断续续的,无法顺利吐出完整的话语。
别用京子的声音。
他默不作声地朝地上低声唤他的女子伸出手。澄澈炽烈的火焰在他摊开的掌心倏地冒出,却始终没有下一步的举动。
……纲君。
细密的汗珠覆著上他额前的皮肤。
“砰”
一束腥红的花在少年的肩头上绽开。
与此同时,葱色羽织的青年仿佛置若罔闻,全然没有受身后人受伤的影响,反手一击突刺。山本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弄得有些分神。而缓过来时赶紧俯身,才勉强避开了头顶的一记横扫,但脸上还是多了一条细却深的伤痕,不断有血珠从那割裂的口子中冒出。
“好险好险。”随手一抹脸颊,山本弯着眉眼,随后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撇下了嘴角。
“唉,你来得可真不是时候。”他不知道在冲谁抱怨着。
空气像是平静的湖面上泛起了轻微的涟漪。
纲吉眨了眨酸涩的眼睛,这才发现眼前的场景恢复到了刚才那仅有一盏昏暗的灯光照着的地下室。像是到了寿命期限的灯泡,昏暗微黄的暖光刺激着他的眼睛,连同在脑海内挥之不去的那一大片艳红。
他叹气的同时,也松了口气。
捂着汩汩流着血的伤口,少年脸上却依旧如镶着精致牢固的面具般,岿然不动。
——直到。
“クフフ,打从一开始那孩子的獠牙就是对准你喉咙的,山本武。”紫色的浓雾渐渐散去,蓝色的发丝随风轻扬,有着奇特且妖冶的异色瞳眸的男人从暗处慢条斯理地踱步而出。
“哈哈,我知道。”
到这个时候,还能四两拨金、优哉游哉的家伙,非山本莫属了。
随后,他故意操着习惯性的怪异笑声,望向了纲吉。
“好久不见,亲爱的彭格列。”
纲吉始终无法知道自己的雾守为何会执着于如此怪异的出场方式,难道这样比较符合外界冠以“雾”毫无依据的定义吗?
“骸,好久不见。”他朝骸点了点头。
金红色褪去,藏于温和无波的棕褐之中。
“クフフ,确实很久不见了。”
骸慢条斯理地抬起了手,一柄萦绕着雾气的三叉戟凭空在他的手中成形。
那双异瞳扫过那个少年,他的嘴角呈现出讥诮的弧度。
那一刻,纲吉的眼皮罕见地跳了起来。
“竟然被那种不入流的幻术牵绊住。”他冷哼道。
“吃点凤梨补补脑子吧,彭格列。”
那张能够颠覆六个世界的嘴,杀伤力丝毫不亚于枪支弹炮。
下一秒,三叉戟沉声一坠,数股灼热的火柱应声拔地而起。迅速蔓延的火势和空气中浓厚的烟雾瞬间湮没了那黑衣少年和身披羽织的青年的身影。
耳边传来火舌吞噬所发出的噼啪声,骸冷笑地看着熊熊燃烧的火焰。火光跳跃着映在他的脸上,愈发衬得那只眼睛腥红无比。
·
他脱去沾满血的黑色披风,大部分血迹已经干涸,呈现大片暗红。
“首领大人。”
他摆了摆手,遣退了前来的医疗组。
“不需要吗啡。”他拿起一旁的银制手术刀。
药物会削弱意志力。
那个靛色长发的男人总共打了两发子弹。一发穿过了自己的肩膀。另一发则有惊无险地擦过了腹部,没打中要害。或许他该庆幸遇到的不是以擅□□支弹药的彭格列岚守,而是那品味糟糕,但幻术和格斗都可以称得上顶尖的彭格列雾守。
幻术师之间还真是相看两厌啊。
他自嘲地勾起嘴角,同时轻门熟路地划开伤口,取出弹药。整个过程,他一声没吭,棕色的双眼始终没有离开自己手上的动作。直到子弹的金属外壳掉落在地上的声音响起时,他才哑着声音对着那个呆在角落阴影处的青年。
“怎么了,安定。”他回忆着那个会说话的狐狸告诉他的名字,问道。
“抱歉,主人。……是我的失职。”
抱着刀的青年低垂眼睑,低声说道。
沉溺在战斗带来的快意而无视了主人的安危,作为一把护主的刀,真的是太失职了。先前与山本交手时,那个好战狂躁的他简直判若两人。他的战斗犹如初生的牛犊,字典里没有恐惧二字。砍杀起来简直狠命得不行,白刃入肉,满地狼藉,嘴里还不停歇地念念有词。
「给我掉头去死吧!哦啦哦啦哦啦!」
鲜血沿着刀锋在空气起舞。
「别那么激动,我会漂亮精准地刺进去哦!」
他就是这么一把斩味重,杀意浓的打刀。
那个尖嘴的黄毛狐狸是这么跟他说的。
大和守安定那副杀红了眼的模样倒是让他想起很多人。千万面孔像潮水似的汹涌而来,比人头还高的浪劈头盖脸地打了下来。
而最终,那些都化为了自己的脸。
“狐狸先生很担心你的状况,先坐过来吧。”
换上部下递过来的干净衣服,他似笑非笑地拍了拍身旁的空位。
迟疑了一会儿,大和守安定还是听话地挨着他坐了下来。
“你应该有话要对我说吧。”
他们彼此间的距离很近,安定甚至还能闻到对方身上淡淡的血腥味。
少年棕色的眼眸被晦暗的色泽所浸染,同时又在明暖的灯光下变成眩目的金红。那两种既矛盾又冲突的色泽疯狂地在那眼眶里交错变换。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双眼睛。
嗫嚅着,他开了口:“……我,是被爱着的吗?”
少年笑了,他伸出手轻抚上对方的脖颈。冰凉的手指顺着侧脖的线条轻轻游移,最终停在了某一处血管脉动最明显的地方。他清晰地感受到了那滚烫的血液在极细的管道里肆意流淌着。
“是哦。”
恍惚之间,安定仿佛听见了伊甸园的那条蛇用着甜如甘露的嗓音,附着极具暗示性的动作,一步一步诱惑着他慢慢走向那强大又美丽的破碎。
“你是被爱着的。”
“所以,你大可以叫我的名字。”
他满意地看到对方的眸子终于浮现出人类应有的情绪。
安定紧咬着下唇,钴蓝色的眼瞳里眸光闪烁。
他试探性地呼唤了他的名字。
“……伽蓝大人?”
“在这里哦,我的安定。”他温柔地回答道。那个熟悉的嗓音仿佛要破开那亘古的落寞,犹如附骨之水的黑暗也在那声音入耳的一刹消失殆尽。
安定像是感到了救赎般,再度呼唤了他的名字。
而他以同样的温柔,耐心地回应着。
我在,安定。
暖光下,一条纯白的蛇,吐露着鲜红的信子,慢慢缠上那颗跳动的心。
然后。
为我所用。
受我驱使。
伽蓝轻抚着在他面前卸下全部防备,将獠牙和利爪收起的。
——温顺无比的壬生狼。
作者有话要说:
目前已知的情报有:
1、大和守安定不喜欢自家审神者用枪,虽然他知道历史最终还是选择了枪炮。
2、明明是用刀杀人的主儿,却偏偏摆出一副地藏菩萨的慈悲模样。这是斯库瓦罗最烦自家徒弟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