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归客气道:“哪里哪里,不过是人云亦云罢了。”
两人如是客套,可眼睛却都在对方身上上下打量着,不动声色的衡量。
穆归拉着青禾来到座位上,压着她肩膀让她坐下,自己却走下主座,来到高馥雅跟前,比了个请的手势让她坐在客席上,“公主实在好胆色,我像即便是男儿也多有不及。先是独身入魏宫,和谈破裂还能安然无恙离开,可见公主智勇双全了,不仅如此,你竟然还敢二次送上门来,要知道你我魏金有别,我若是一声令下,我想公主你是插翅也难飞了。”
穆归摇头,脸上满是惋惜的神色。
夜翼呼吸一顿,脚尖微微向外一撇,显然是已经发势,等待穆归一有动静就立马先声夺人,擒贼擒王!
“欸,夜翼,稍安勿躁,别冲撞了穆将军,”高馥雅右手放在夜翼摸着剑的手腕,微微使劲儿,将已稍显出鞘的剑收了进去,“穆将军可是像她母亲穆青穆元帅一样光明磊落的人,这在五国间都是出名的,你这样可算是不尊重了。”
提起母亲,穆归的神情变得有些不自然,眼神跟着波动了几下才恢复正常。
“各位高看罢了,”穆归冷哼一声,“既然你以友人的身份来找青……禾,那么我权当不知晓。”往日只有两人的亲昵称呼差点脱口而出,穆归不自然地收回。
“那么,青禾本打算来找穆将军,又怎么会到了金庭坊里?又辗转来到军营?”高馥雅抬起视线看向青禾,却见她眉头微皱,显然是想到了不怎么愉快的事情。
“我恰好经过金庭坊,被他们误当做女奴给抓了回去,关了两三日,我才寻机会逃出来正好遇到穆归派人来寻。”
高馥雅还想问什么,却被穆归笑着打断。
“我倒是很想知道公主逃避追捕的途中,心里可曾后悔?”
“后悔入宫和谈?这倒是不曾,”高馥雅叹了口气,“我倒是后悔我没做好万全之策就入宫了,没想到我父皇和兄长竟然没将我的话听进去分毫,才让我如此疲于奔命。”
高馥雅又想起回宫后被父皇责罚,皇兄讽笑的情形来,忽然就对自己的女儿生有了些可悲的厌弃。她还记得与她亲近的那些臣子摇头叹气的说“可惜公主非男儿身,否则定是这江山之主不二人选”,也还记得皇兄皇弟戒备的眼神,还有父皇曾经的欲言又止。
是不是如果她是个男人,说出来的话就有了那么些分量?
“哦?公主竟然有如此远见,金国二皇子出使昌国想要求得昌国盟约,可这背后的危险却没能看出来,没想到公主竟然了然于胸。”
穆归说着小步走了起来,眼底打量着高馥雅,第一次将她的威胁性提升到了和她胶着数年的金国领兵大将的同等地位。
高馥雅将外泄的情绪一收,手里的折扇抵着自己的下巴,神色好奇地扫了青禾和穆归一眼,“说起来,我倒是很好奇将军和青禾是如何认识的?我记得青禾曾说她还没来京城前,是在开阳做的生意?开阳距离泷城可远得很罢?”
帐篷内的情绪瞬间莫名的紧绷起来,穆归和高馥雅眼神对视,却未曾言语,青禾笑着打了个圆场,“我与穆归的相识,正如和公主一般,都是因缘际会,偶然救了她,否则我弟弟青阳也不会入了宫做了伴读。”
“所以是我救了穆归,公主救了我,看来我这运气也真是好的很,不知道多少人要羡慕了。”
“但可惜的是,你和公主各属两国,只怕这运气给你带来的麻烦将远远比好处多得多。”不知道为何,穆归见青禾眼底含笑谈起这个金国公主,心里莫名有股郁气堵在那不吐不快,脑子都没过说出了一番话来,脱口的那一霎她就后悔了,于是,更加懊恼地皱起了眉头。
可看在青禾眼里,却是穆归作为魏国主将对金国公主的不喜;看在高馥雅眼里,她却忽然面露微笑,笑得如同春风和煦。
“可正因如此,若是青禾在魏国惹了麻烦,来我金国还能过的好日子,这便又多了条退路,你说对不对,穆将军?”
穆归摇头,此刻高馥雅坐着,而穆归却是站着,颇有些居高临下的望着她,嘴角一勾,“这倒不必,我一个堂堂魏国将军,若还保护不了自己想要保护的人,未免太无能了些,公主的好意我想青青是没法领受了。”
青禾见两人气氛如此的僵硬,自己却又无法插-入两人的对话间,全程只能作壁上观。这两人一个是如同亲人般在意的人,一个是患难与共的朋友,可却因为各处于两国之尊而各自敌对,或许,这是必然的,她既无法改变,所能做的就只有让两人不再碰面了。
“天色渐晚,公主可要留下用膳?”青禾走到穆归身边,在她手臂上拍了拍以作安抚,后者表情一松退到了青禾身后,高馥雅见此眉头一挑,眼神隐隐带着疑惑。
“这倒是不必,我已经叨扰多时,是时候离开了,将军对我的好意我当铭记于心,以后若是有空,可来我金国境内,我保你们畅通无阻。”
高馥雅摇着扇子,浅浅笑道,挥手阻了青禾相送。
“就到这吧,何必不舍,我还等着你来我金国,届时馥雅必将扫榻相迎。”
青禾顿了顿脚步,直到高馥雅离开帐篷,她才走到门口望着她离开,幽幽地叹了口气。耳边热气袭来,原来穆归在她身旁说话,青禾头一偏,正巧热气喷在了耳畔。
“青青,你很舍不得么?”
这话说的又哀又怨,调子拖得长长的,眼底也很是委屈的样子,青禾本来的那点伤感一下子扔到九霄云外去了,忍不住伸出手扯了扯穆归的双颊,嗔道:“是不是傻,朋友离别,还不知道再见之日,自然是不舍的。”
“那我走了,你是不是更舍不得?”撒乖卖痴的穆归感觉到青禾身子一僵,心里头意识到自己说错话,暗道不好。
哪壶不开提哪壶,青禾心里还记挂着上次穆归不辞而别,这次她竟然自己提起来,不能怪青禾生气。
于是她松开了双手,兀自冷哼一声,拂袖转身进了帐篷,一声也不吭。
穆归自知理亏,苦着脸默默跟在身后。
“青青?”
“青青~~”
她叫了数声,青禾却不应答,显然是心中有气,穆归肩膀一垮,整个人有些泄气地扑倒在青禾身上,双手锁住青禾的腰肢才稳住两人身形不摔倒在地,蹭了蹭青禾肩膀,小小声道:“青青~再也没下次了,原谅我一次嘛~”
沉默,还是沉默。
“人家当时是被绑回去的,他们都逼我,我也委屈,青青……”
二白时期练得一脸铜墙铁壁,到了现在更是青出于蓝,穆归在青禾面前早已将羞耻抛弃在了九霄云外。
羞耻是什么,能吃吗?
“既然你说你已知错,那么,错在哪?”青禾淡淡问道。
穆归偏了偏头,不确定道:“不辞而别?”
青禾回头冷冷瞥了她一眼,“看来你只是敷衍我。”说完怒拍穆归手背,后者下意识一松手,青禾就已经走远了。
“等你想明白再说吧。”
此刻穆归是茫然的,难道不是不辞而别?
第55章 夜袭
“青青,就一张床,你看我明天还要去校场,就让我凑合一晚上?”穆归凑到青禾面前去讨好她,脸上带着能叫部下目瞪口呆的笑容,整个人就屁股沾着一点床沿,要是被轻轻一推能整个人掉下去,但她似乎并不在意,而是扯了扯青禾的手臂,“今晚过了,明天我再给你答案行吗?”
穆归心里并没有特别明确的答案,但她看到青禾眼底的一抹疲惫,忍不住心软,宁愿自己委屈点,先劝青禾就寝,她们两个人不同,一个是战场上行军打仗的将军,什么苦什么累没受过,一个是普通平民女子,又度过了最艰难辛苦的一个多月,今天走了大半天,穆归没事人似的,而青禾已经累得眼皮子忍不住往下合了。
青禾“嗯”的小声应了,侧身往里躺去,背对着穆归,给她让出了大半的床位,不多时,青禾便沉沉睡去,能听到她绵长的呼吸声均匀的传来。
夜里安静极了,偶尔有巡逻的士兵穿着盔甲来回走动而带来的摩擦声。穆归倾下身子,非常小心的拨开青禾些微挡住脸的头发丝,从额头到下巴,仔仔细细地打量。还不足三个月,对她来说却仿佛过了三年那样长久,在战场这样提着脑袋过日子的地方,人往往会更加想念心头最牵挂的那个人,她只能靠着念想撑过最痛苦的日子。
那个时候,身受重伤,生命垂危的她被京城里来曹懿接管了军权,曹懿为人保守,年过五旬的他从她母亲开始就极力反对女子为将,正好得了机会,要来军中一展拳脚,打压穆归气焰。而她躺在床上,作为女人,还得从泷城请人来照顾她,女子进出军营,引起军心骚乱不已,被曹懿逮住斥责。
如果说,谁最能理解今日坐在那里侃侃而谈的金国公主,那无疑是穆归。正是因为了解,所以她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