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最初查王家的引子—乌盆刺杀案,就显得不是那么重要了。
但史家却不一样。
史家当家男人是清白, 经得起查的。至于后院乱, 有些乱, 诸如磋磨侍妾, 故意废庶子庶女,甚至放些贷,这些都是高门大院“潜、规则”。若真要以此彻查定罪,那没准发狂的史家老太君……哦, 是史家老太太能将满京贵妇都拉下马。
首当其冲的便是她的女儿,贾代善之妻贾史氏,超品的国公诰命夫人。
贾史氏是贾赦之母。
换句话说史家是贾赦的外家,贾赦身上一半留着史家的血。在世人的眼中,哪怕外祖母有些坏心思,但贾赦不是没事?那便是“家丑”,而且这策划实行的主谋还是王家太太,史家老太太不过气糊涂,老糊涂了。一家子骨肉亲的,更何况皇帝都因此把半辈子从戎的保龄侯都宣进京问责了,贾赦何必再借个“屎盆子”仗着帝王宠爱,追究到底?甚至朝中有臣子都觉得泰兴帝有些小题大做,偏宠贾赦了,这事按着以往的某些案例,最多查到王家,那便一切尘埃落定了。至于史家是否会被秋后算账,那也是等秋后再说,而不是一下子将一切曝光公众视野之中。
但这一切的“世人观念”随着这一巴掌……
俞寺卿坐在主审位上,看着一下子暴怒起来的几个下属,看了眼愣愣傻傻只剩下呆看保龄侯远去背影的贾赦,再望眼似乎一夜白发满头的保龄侯,心理长叹息一声。
哪怕大理寺案件是密审,不会像地方衙门与刑部某些案件审判的那般,普通百姓可在公堂外围观,可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
这案子,这一巴掌,该知晓的都会知晓。
到时候……
但愿贾赦能懂吧。
俞寺卿感觉自己老了老了,也多愁善感起来,毕竟若非他是断案老手,阅览过无数利欲熏心之争,这颗心早已被千锤百炼过。否则瞅瞅贾赦这对比强烈的半边小白脸和半边巴掌脸,也得理智尽失,骂句保龄侯。
就贾赦现在这模样,出去走一圈,史家都得被砸烂大门。
俞寺卿压下心中种种思索,吩咐了下属扶着贾赦先去内室,然后又派人寺外找贾赦家眷。嗯,现在贾家能当门面的也就是贾珍了,今日宣判,也是贾珍陪着人一同到来。只不过不是涉案人员,在外等候。
想着贾珍贯日作风,俞寺卿不免又细细叮咛了几句:“先让珍小将军莫急莫气,边派人请太医,边入寺……”
他若是派人去请太医,那就代表大理寺偏颇了。
闻言,贾赦恍惚回过了神,拿着帕子捂着脸,努力的张口,忍住疼痛,道:“俞……俞大人,小……小子无礼,厚颜了,能否请贵寺狱卒大夫先替我看看?”
军中有专治跌打损伤的,但是军中大老爷都糙,只追求好得快,不追求皮肤效果,哪里像这大理寺,用刑了抹一抹,不留疤好得快,肌肤水润有光泽,罪犯都有苦难说。
他之前也有苦难说。
屁股被打肿了,太医来治,太医用药就非常温和,得十天半月都还没好。然后,某次他爹忍无可忍,拿着某寺出品的秘药一巴掌抹下去,疼的那个酸爽,但第二天他就能下床了,连个“淤青”都不给他留着告状用。
这等邪药,他当然煞费苦心打听到来源,但没胆惹。
地方衙门,诸如顺天府随便进没事,像专职的有司衙门,刑部和大理寺,专门审案判案的,公堂鬼气森森的,哪里敢碰?
可如今……
贾赦垂眸,手捂捂自己的脸。
他脸不疼,疼的是心。
一听到贾赦哑着嗓子说这话,俞寺卿自是允了。贾恩侯到底是脱胎换骨了,成熟稳重起来了。
这边贾珍听闻消息后风风火火进来了,敷衍的对着俞寺卿见过礼,旋即立即看向他叔。就一眼,要不是周围人机警在堂外拦住了,贾珍便已经跨出门找史家算账了。
贾珍此刻像油锅里的朝天椒,光是味道便呛人的很。
贾赦努力不去思索史家的种种,看看眼前的大侄子,默默翻腾着自己肚子里的墨水,感觉形容很贴切。
“珍……珍儿,叔没事。”贾赦还起身给大理寺的几位大人物表歉意:“我侄子很乖的,就是有些少年脾气,易冲动,还望大人见谅。”
大理寺的人万一想要给人穿小鞋子,那完全是怎么死都不知道,绝对不能惹。
“贾大人严重了,令侄也是性情中人。”俞寺卿瞧着贾赦摆着叔叔款,彬彬有礼的模样,那会说话的眼睛里似乎还带着丝历经沧桑的世故圆滑,不禁嘴角抽抽。他们看起来会公报私仇的?
不过回想回想还在几年前,贾赦带着贾珍耀武扬威,雄赳赳气昂昂的恍若小雄鸡,见谁啄谁,现在却似惊弓之鸟,小心翼翼的,俞寺卿感觉自己嘴角抽抽的更厉害了。
成熟与不成熟,有时候就差个爹。
寒暄几句过后,狱卒大夫看过伤,又友情赠送了大理寺秘不外传的秘药,贾赦直接坐进马车,准备回家。
车内,贾珍这火气憋不下去,彻底爆发:“赦叔,那史家老虔婆除了靠辈分,还什么能耐的?那保龄侯还有胆打你?叔祖父都没打过你,最多只是吓你而已呢!我就点了宁府护卫,去砸了史家。”
“珍儿……”
“我知道,他是你外家,可他又不是我贾珍外家,就算老子外家如何,我要砸就砸!”贾珍很光棍:“我又不想着做官,不在意仕途的。”
论岁数,他是本朝最年轻进入乾清宫大殿的人,至今无人突破。说句大胆的话,他比泰兴帝进入大殿还早呢。皇上十四岁继位进殿,他十二继承爵位。
你想想,再别人十二岁的时候,一觉睡到天大亮,他每逢朝会就要早起,请假都不成,隔壁叔祖父会亲自来被窝里揪人。
虽有他叔祖父镇着,也没人拿他这个小爵爷打盹补眠说事。
可还是很有阴影的。
他四书都还没学,就开始见证着朝堂血雨腥风,骂人不带脏字的,而且时不时还有贾家政敌借着他找茬,打瞌睡都被吓醒过来,便完全“厌学”了,否则以他的出生,外加他叔祖父的能耐,他之前拿个实职肥缺很容易的。
故而,他贾珍喜欢权势,但不喜欢自己奋斗,最爱狐假虎威。不过也因此他大概是全天下最好的族长了,巴不得贾家子嗣全部成器成器再成器。
现在不说他跟贾赦之间的情谊,光是作为族长,眼看着贾氏宗族内最成器的一根苗被人打脸责骂,他也受不了。
况且这事完完全全他叔是受害者!
气!炸!了!
“珍儿,”贾赦深呼吸一口气,面色难得正经了一分,忍着腮帮子疼,提高了音调,将自家大侄子理智拉回来:“你会因为敬哥押着你锻炼而讨厌他吗?”
“什么?”
贾赦又重复了一遍:“你爹无视你潇洒日子,押着你锻炼,还放狗咬你,你恨他吗?”
“我爹说你建议的。”贾珍闻言,沉默了一会,开口道:“他还说你会把责任推他头上。”
贾赦:“………………”
看着一脸崩溃的贾赦,贾珍忙不迭道:“不过他后来说过他干的,让你背锅不好。但这跟这件事完全没有可比性啊!我爹收拾我,不过只是想让我锻炼身体,出门打架都有气势点。”
“我……”贾赦喝口水,缓缓嘭嘭跳的小心脏,他敬哥可真亲哥,吓死他了!
缓过神后,贾赦鼓着腮帮子,缓慢而郑重的说来他的想法:“很多时候屁股决定脑袋……”
像他身为儿子可以给自家亲娘下药让其中风(当然,这个例子就掠过去了),贾赦在心理默默道:“那是因为亲娘彻底损了他的利益。”
王家之所以会出手要他的命,是因为他的妹夫是贾代善的嫡次子。当贾代善的嫡长子亡故,嫡长孙又年幼,贾政可以理所当然的先代替贾琏接手贾家。哪怕爵位一时未到手,可是荣国府的钱财却是无人可以干涉贾政取用。哪怕之前他已经明明白白说过他爹贾代善压根没什么人脉资源,但光是所谓的“余威”两个字,便让王子腾有了争夺之心。
王子腾是王家次子,但是他很成器,靠着自己得了官,他想要王家更进一步。上辈子他做到了,哪怕最后失败了,但起码风光过一段时间,可这辈子他一步错,然后步步错。
泰兴帝是少年继位的霸主,他如今执政多年,完全不像那捡漏忽然被扶持起来的九皇子,他的帝位很稳。在他面前玩“挟功”以退为进,完全是飞蛾扑火,自取灭亡。当然,他那点功劳在泰兴帝面前还不算能耐,现如今武将虽说不多,可也是平稳发展的。不像上辈子,搅合进夺嫡之争中,乱成一锅。
史家老太太也想要他的命,因为对她来说贾赦和贾政谁是家主没什么区别,若是她女儿偏爱的贾政,没准她更好说话一些。当然,老太太还自觉自己颇为慈和,在决心动手实行计划前,她是想着给大外孙子找继室的。她要贾家家主听她的话,是为了史家。想要贾代善所谓的“人脉资源”帮助她的儿子,她的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