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得深深地叹了口气,在树洞前蹲下身, “别哭啦。”
他的语调无奈, 却也没什么太多恼怒的情绪——真要说起来谁又能比谁好到哪里去, 他自己当初不一样也是个喜欢作死搞事每次都得大人来收拾烂摊子的熊孩子, 成长总是需要时间与疼痛作为代价的。
“我…我没哭……”女巫用力吸了下鼻子,借着树洞里昏暗的光线遮掩自己哭红了的双眼, “你找我有什么事?也是为了我的香水来的吗?”
她竭力做出一副若无其事地样子, 出于某种自己也不太能搞明白的奇怪自尊心作祟, 伪装出平静的语调,试图忘掉自己刚刚的狼狈模样。
“不是,我是为了别的事情来的。”彼得答道, 干脆直接坐在了草地上——一直抱着克洛可不是什么轻松的工作,虽然精灵都轻盈得像是没什么重量, 但也不代表怀里抱着个精力十足的小家伙能跟抱个不会动的箱子一样简单,有时候彼得宁愿自己抱着的是个不会捣乱的箱子,而不是时时刻刻想着跑来跑去的小精灵。
幸好每次克洛那张幼版克里斯的脸都能把他的思想从危险的边缘拉回来,让他继续心甘情愿地给克洛收拾残局鞍前马后——其实只要把克洛想象成克里斯,还微妙的有那么一点带感来着。
克洛学着彼得蹲在树洞前,好奇地把脑袋往树洞里头凑,“我们是来找你帮忙的!女巫小姐!请你帮助我们!”
小精灵奶声奶气的嗓音让女巫一愣,方才她并没有看到彼得还带了小孩子一起来。她赶忙擦了擦自己脸上的泪痕和花掉的妆容,语气里多了些无需伪装的温柔,“是什么事情呀?”
昏暗的树洞丝毫不妨碍女巫看清把脑袋凑进来的小精灵的模样,那张与王子相似的面容让她不禁心口一痛,她咬着指尖不让自己丢人地哭出声来,勉强扯了个笑脸。
“我想请你帮忙熬制一剂药水!”克洛说道,扒拉着树洞的边缘往里拱了拱又靠近了些,笨拙地伸手去擦女巫眼角的泪水,“姐姐不哭不哭,是谁欺负你啦我帮你打他!”
他说的幼稚又孩子气,干净像湖水的眼睛倒映着女巫哭得两颊通红的面容,满脸认真的模样叫女巫忍不住破涕为笑。
“我没事了。”女巫揉揉脸颊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振作起来——虽然心里还是难过得要命,但是为了可爱的小精灵她也要努力一点不是。
既然……她的爱情注定如同镜中花水中月,可望而不可及。
“我的坩埚还在木屋里。”女巫抱着克洛从树洞里爬出来——爬进去容易爬出来可就没那么简单了,还是彼得在外面拉了一把才没让她又掉回去,却免不了刮破了裙摆擦伤了手臂。
她扯扯自己有点破损的裙摆叹了口气,苦笑道:“今天的运气真是差呢。”
弄坏了最喜欢的裙子,魔法让她的心上人爱上了别人,现在她还要帮助这个“别人”熬制药剂,用杜尔茜花露水凝结而成的宝石。
所以女巫忍不住地——她承认自己这样无理取闹但还是控制不住地,让无辜的彼得把她落满灰尘的坩埚带到溪水边清洗干净,去森林里最高的松树上采摘树枝顶端的松果。
熬制药剂的原材料可不仅仅是一块宝石那么简单,还需要沐浴着晨曦的松果,清晨玫瑰花芯的露水,鸟儿衔来新生的嫩叶,各种各样的原材料在桌子上堆积成小山,女巫把那些造型古怪的器皿一字排开,仔细处理着那些材料。
研磨成粉,切成小段,剥去外皮,或者小心焙干,在玻璃管里蒸馏整夜。
女巫全神贯注地工作着,以此迫使自己忘却注定不属于自己的王子,她敏锐的听觉甚至还能够听见森林里王子的呼唤,深陷入爱情魔法的王子寻找着自己一见钟情的青年,以至于彼得不胜其扰干脆宅在女巫的小木屋里拒绝出门。
“你为什么不爱他呢?”女巫一边搅拌着坩埚里的药水一边问道,“他是那么的俊美优雅。”
“的确是挺帅的啦。”彼得点头附和了这么一句——再怎么说也是克里斯同款的脸,“但是我已经有恋人了。”
“是的,我知道,你们一定非常的相爱。”女巫说道,“我能嗅到你身上恋爱的气息,比蜂蜜还要甘甜美好。”
彼得反坐在椅子上,手臂往椅背上一勾,脚踩在地上摇晃着笑起来,“他超棒的,害得我老是觉得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那种自己居然真的追到了克里斯的不真实感,即使已经成功睡到了克里斯——或者说被睡反正也没啥区别——至今也总会时不时的让彼得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真好啊。”女巫满是羡慕地轻叹,“你喜欢的人也喜欢你。”
“他本来也不喜欢我的。”彼得摇摇头,又道,“但不努力一下我实在不甘心,毕竟万一我就成功了呢。”
最开始谁知道会不会成功,他可是从一开始就怀抱着根本没有希望肯定要失败的心理准备在努力着,在单纯的爱意与倾慕之中还夹杂着点无知者无畏的不服输和莽撞——没指望能成功,但没有努力争取过就放弃他怎么可能甘心,说不定,说不定就天上掉馅饼砸在了他脑袋上,他就成功了呢。
彼得努力了,堂堂正正百折不挠拼尽全力地争取了,所以他抓住了几乎不可能出现的那一丝机会,所以上天把那一丝几乎不可能出现的机会送到了他的面前。
“那……如果失败了呢?”女巫问道,面上显出惶然的色彩,“失败了要怎么办呢?”
彼得一愣,而后笑着语调轻快地答道:“我没想过,也不想去想。”
在明知道失败的前提下拼命努力争取,他从未思考过假如真的失败了要怎么办。
“如果我想了的话,就会害怕的。”彼得说道,翘着椅子一晃一晃,眉眼间是年轻人所特有的张扬神采,“我可不能害怕。”
谁让克里斯是个狡猾奸诈的老混蛋,稍稍瞻前顾后犹豫一点,他就能抓住缝隙从陷阱里跑得无影无踪。
彼得默默腹诽着,却止不住地露出温柔又快乐的笑容。
女巫默然怔楞,因为这个她从未想到过的答案。
明明她的香水瓶子还牢牢塞着盖子,明明屋子里只有那股草木和杜尔茜花混在一起的清冷气息,一刹那她却似乎闻到了有什么难以言喻的美妙香气萦绕着撩拨她的心弦,和眼前年轻人脸上那幸福快活,像是秋日暖阳一般灿烂美好的笑容一样,让人打从心底感受到暖意的香气。
她曾经为无数人滴洒过爱情的香水,将他们苦涩酸楚的无望恋情化为甜美幸福的香气,她闻到过无数属于爱情的香气,或是浓烈馥郁,或是淡雅温馨,像是玫瑰,像是茉莉,像是虚幻美好到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梦。
她闻过那么多那么多爱情的香气,却从来没有任何一次能够与此时此刻的气息相比。
不,并不是更加的芬芳,与那些如梦似幻的香气相比,此时她所嗅到的仅仅是最简单而温柔的气息。
但正是那种如同秋日里的暖阳,还带着点酸味饱满欲滴的浆果,一碧如洗的晴朗天空,那种干净温暖又踏实的气息,反而将香水瓶里的芬芳衬得造作太过,空中楼阁似的摇摇欲坠,满是浮于表面的虚情假意。
某一瞬间,甚至香到让她作呕起来。
魔法换不来爱情的,爱情的香水换来的只有虚假的错觉,象征着卑劣而彻头彻尾的失败。
女巫终于下定了决心,在熬制完克洛需要的药剂,将彼得和克洛送出森林后,她终于下定了决心。
小小的玻璃瓶在石头上砸得粉碎,瓶子浓郁热烈的香气被清风流水吹拂包裹着扩散到了森林的每个角落,如同所有的玫瑰都在那一刹那同时开放又同时凋零,极灿烂也极悲伤的香气蔓延。
树叶间沙沙响起了小小妖精们的细语,女巫却跑得比清风,比流水,比小妖精们的流言蜚语还要快,好像所有的沉重负担都被她抛在了脑后,她提起裙摆大步在林间奔跑着,风带起她漂亮的女巫帽,露出帽子下仔细遮掩的兽耳。
她在森林的边缘追上了准备离开的王子。
“请等一下!”女巫追在他的身后,跑得气喘吁吁脸颊通红,但是怎么也跟不上王子离开的脚步。
从爱情的魔法中清醒过来的王子感觉自己像是做了个荒谬得可怕的梦,只想着快些离开这个藏着诡异秘密的森林。
女巫停了下来,她深深吸气,攥紧了裙摆,用尽全力地叫道:“我爱你!”
她漂亮清澈的眼睛里含着锐利而又坚定的光,仿佛有永不熄灭的火焰在她眼中燃烧,将一切的生命热情做燃料,轰轰烈烈得没有半点后路。
王子停住脚步,转过了头。
于是那火焰便从她的眼睛里,蔓延到了王子那双清冷如海上碎冰的眸中。
她看到那双眸子里,似乎有什么柔软而温柔的情感涌动,在冰冷漠然的冰层之下,悄然生出嫩绿的芽。
要什么瞻前顾后进退维谷,又何须惦念魔法酿造的神奇与虚幻。
爱情这东西本身,就是世界上最大的奇迹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