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笑够了,袁朗厉声喝道:“扣五分!追求不存在的东西——愚蠢!”
在三个月选训的头半小时里,吴哲已经丢掉了十分之一的分数。他张张嘴,但最终什么也没说。他选择屈服。如果他想留下,就必须屈服。
学员们的面孔已经不仅仅是难看,他们死板着脸,咬紧牙关,纹丝不动,整个气氛不由自主地肃杀起来。
杀鸡儆猴功效卓著。
袁朗又突然停留在42号许三多的面前。看着小兵一脸的不可置信,紧张得渗出了汗,袁朗轻笑:“啊,这人我认识。齐桓,看我的面子,对他好点儿。”
齐桓问:“刚才扣掉的分要划掉吗?”
袁朗挑起眼,凑近这个憨直的兵,语声低哑,在人心头碰出回音:“要吗?”
许三多讷讷道:“不用。”
袁朗拍拍他的头,用一种很亲昵的方式:“那就不划了。”
这态度给了许三多一种错觉,他终于鼓起勇气开口:“但你能不能对大家都好一点,你这样,别人,别人会误会你的。”
袁朗似乎被这话取悦了,口气愈发温和:“那我让你当教官好不好?”
许三多被安全的语气和危险的台词弄得有些混乱,脑子转不过来:“不,我不想当教官。我只想,只想说。你明明是一个很好的人,不应该这样对他们。”
袁朗把手中的帽子反手抽在许三多的头顶,重重地。脸色也瞬间阴沉下来,大声道:“扣十分,自以为是,太过天真!”
为什么会是这样?每个人心里都在问,吴哲也一样。
这种人也配当教官?喜怒无常,赏罚不明,残暴虐刻。
一个不知尊重为何物,以折辱戏弄他人取乐的恶人!
吴哲认知里的恶,最坏不过“损人利己,因私废公”。直到今日他才知道,命运对他是如此慷慨,让他在24年的人生里从未见识过真正的“恶”。
和袁朗相比,他24年历经的所有不善加起来,不过清风拂面而已。
他心里一直强撑的某根弦,“嘣”的一下就断了,人尚未动,就觉得自己的手被人死死拽住。他瞥过脸,是41号成才。成才没有看他,目不转睛正视前方,但抓着吴哲的手没有丝毫放松。
吴哲听懂了,成才在说: 忍住,不值得。
他们的动作很轻微,但依然被袁朗发现了:
“队列里拉拉扯扯的干什么!小两口啊~每人扣五分!”
成才的手“刷”的一下缩了回去。
吴哲很抱歉,对不住了,兄弟。
最后一个判定落下,袁朗冲齐桓打了个手势,开始了今天早饭前的十公里越野跑。
在部队里,跑步时为了气势,一般都会要求士兵们按照整齐划一的步子一齐跑,跟正步走时一样,脚踏地面,轻尘溅起,发出规律而动听的闷重响声,那是大地对他们的赞扬。若是齐声喊号时能震碎一两扇玻璃窗,那简直是能吹牛一辈子的事。
屠夫虽然没有要求,但这群兵王们还是习惯性地排着整齐的队列,一个跟一个,左脚跟右脚。因为怒火,大家奋力地奔跑,仿佛要把刚刚受过的气全部发泄在汗水里。脚步声比一般部队跑步时的频率要快很多,但依然整齐,没有一个人掉队,这就是精兵的素质。
一辆吉普越过他们,出现在队伍前方,袁朗半个身子探出后车窗,举着一只扩音器:
“跑个步还踩点儿,你以为跳踢踏舞啊。别丢人啦!还兵王,新兵营的瓜蛋子都比你们跑得快!”
一腔血立刻冲上头,某人率先跑出队伍,一马当先,和吉普车并驾齐驱。
是成才。
有人带头,大家也就各尽其力,很快,队伍就分化开来。跑得快的先行一步;稳扎稳打的留在中间;吴哲知道自己体能不占优势,估摸了一下形势,放慢了脚步。四百米跑道,十公里总共二十五圈,要合理分配体力。
他抬眼看到许三多在身前不远,奋力追赶几步,捱到他身侧,正看到那憨小子的眼眶里打转的泪。吴哲肚里宽慰之词转了一圈,正要开口。
许三多盯着远处的吉普车,目光里突然绽放出坚定地光芒。他没有留意到吴哲的突然出现,脚步逐步加快,不过几秒,已把一批人甩到了身后,包括他的舍友。
我去,这小子也这么能跑?!
吉普车的后窗已经不见人,只有两只沙色作战靴相叠翘在窗口。那个烂人居然就这么躺在后座上睡起觉来!
从没有过!在吴哲长达4年的军校学习,以及2年的兵营生涯里,从来没有过如此不负责任的教官!跑步时坐在车里领跑,甚至不在领跑,而只是呼呼大睡。
无视,全然的无视。让人满腔怒火彻底落空的无视。
东方的地平线上,隐隐透出晨光。本该是斗志昂扬充满希望的早晨,在这片操场上,只有压抑,愤怒,麻木。除了双腿机械的摆动,不知所求,没有方向。视线所及,只有吉普车上偶尔传来的屠夫的疾言呵斥,和后车窗摇摇晃晃的一双靴头。
怒火能激发人的潜能,但也会消耗不必要的气力,吴哲跑到第二十圈的时候突然有点撑不住了,气管像是被铁刷子撩过一遍,火辣辣得疼。来参训的全是各个部队数一数二的强兵,他也不敢落后太远,加上吉普车前前后后的不断喝骂催促,他的步调还是比习惯的速度快了许多,导致有些后继乏力。
袁朗突然又冒出来点名:“哟,大硕士,不行就滚蛋吧,都掉队了你!”
吴哲感觉自己已经快被榨干了,榨干的松针,没有水分,充满油脂,被这话里的□□味儿一点,腾得一下就烧起来了。
烧得他忘乎所以,烧得他天上地下只能看得见那辆吉普车,和探出车窗半个身子的那个恶人。
赶上他!揍他!
吴哲不小心摔了一跤,爬起来继续跑。
车里,齐桓突然道:“您是不是有点太针对那个大硕士了?”
袁朗关掉扩音器:“你们铁大队长点名要的人。他要是没通过考核被刷下去了,责任你负?”
齐桓回望队尾的吴哲,纳闷:“我瞧着也不怎么厉害啊。”
袁朗又躺下了:“那你问铁路去。反正到时候他体能不过关,我唯你是问!”
“是!”
☆、死亡指标
这里的训练极为枯燥,每日尽是些5公里武装泅渡,10公里负重越野,负重跳跃,山地强行军,中间穿插着类似于单双杠,深蹲,俯卧撑,仰卧起坐,徒手攀墙之类的练习。偶尔举个圆木,大家都要新鲜半天。
一开始每日训练完回到宿舍,满楼都是嗡嗡的各种国骂以及国际骂。可是到后来,这些声音越来越少。他们累得连张嘴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时候才显出许三多的本事,看着闷声不响,却总是前几个完成训练任务。他每晚回到宿舍,虽称不上活蹦乱跳,但显然仍行有余力。小脸红扑扑的,像秋收的苹果一样鲜活,让人气得想啃两口。
成才波澜不惊,也在第一梯队,面对吴哲的惊叹,他浅浅一笑,脸颊一侧的梨涡若隐若现:“三呆子可是武装越野集团军第一,我反正不要和他比。”
吴哲半死不活:“你们都是强人,就我一个软脚虾。”
拓永刚勉强承认:“体力速度是还行。可当兵又不是比跑步,军事素养更重要。我还就不信了,他们能让我们跑三个月。我早晚要让这帮死老A见识一下老子的厉害。”
“军事素养能帮你拎热水吗?”吴哲捶胸顿足:“41,今晚你别动,让27去打水。”
拓永刚哼哼:“看不起人是吧,我去就我去,明天换你!”
吴哲觉得自己已经快到极限了,他甚至于已经开始渐渐无动于衷于袁朗的冷嘲热讽。体力透支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睡眠严重不足。这里紧急集合的频次极高,花样繁多,时而放臭弹,时而噪音骚扰,甚至有一次弄了十来个人围着楼啪嗒嗒放枪,把“枕戈待旦”四个字诠释得尽善尽美,搞得人人都有些神经衰弱。
唯一可以喘口气的时候就是课堂上。
对,他们还需要上课,有无穷无尽的军事资料等着他们学习。各国军备,战术理论,军事地形,野外生存,甚至还有政治课和外语。除了41和42,来参训的一水的军校毕业生,对这些知识或多或少都有过系统学习,许多人便趁着上课偷偷眯两眼。吴哲仗着内功深厚,更是堂而皇之的补眠。
“今天讲的内容一会儿实操,由袁教官负责主持。”
此话一出,呼啦啦惊起一片伏桌休憩的黑鹭。难得趁上课机会喘口气,怎么又要实操了呢?一片的鬼哭狼嚎中,教官阴阴勾起唇角。让你们这帮小兔崽子不重视理论学习,该!
“入列!向右看齐!向前看!齐步跑!”课刚结束,早已守在课堂门口的屠夫就开始整队带路。
吴哲边跑边打听:“刚我睡着了,讲什么内容?”
许三多压低声音: “捆绑逃脱。”
脚步声掩盖了逃脱二字,吴哲一悚:“不是吧,玩这么刺激!”
队伍里一片隐隐的暗笑,只有许三多茫然四顾,我,我又说错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