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抱歉殿下。”徐文清忙磕头行礼:“方才我…”
“无碍,你不必紧张。”子桑聿仍是浅笑。“近日来,有关于你的言论很多,相信不用我明说,你也知道我指的是什么。”
“文清知道。”
“也莫等殿下开口了,”前边的公孙政回过头来看着她:“一切事情,你们兄妹二人总得交代清楚,此事不同儿戏,有千千万万的人看着。”
徐文宏也从原本的座位走了出来,和徐文清一同跪在议事厅中央。
“臣妹,原名徐逍。”徐文宏知道妹妹的难处,面对这满堂臣子的目光,自己这个当哥哥的总得出来为她挡着。“与臣一母同胞,从小相依为命,扶持成长。之前,殿下颁布诏书举行秋试,臣有心报国,跃跃欲试;臣妹自幼喜武,对兵书爱不释手,想到考场之上考验自己一番,故参加武试。”
徐逍…
子桑聿暗自忖思,不说话。
“文宏,你身为读书人,当知道,自古以来从没有女子参加秋试的先例。”公孙政依旧代替着子桑聿发言:“从参加秋试开始,便已经是做了一个错的决定,你知情不报,欺瞒着所有人,你也有罪。”
“王爷不要怪我哥哥。”徐文清、或者说是徐逍开口道:“徐逍参加秋试,哥哥对这件事毫不知情,一切,都是徐逍胆大妄为,非但以女子之身参加秋试,秋试中举还赴官上任,才导致了今日之祸。”
公孙政刚想说话,连信便拉住了他。
子桑聿轻叹了一口气,捧起那姜茶来吹了吹,喝了几口。
“文清虽然有欺瞒之过,但是立下不少功劳,足以抵消。”子桑聿捧着那姜茶,缓了缓神又喝了几口才放下。旁边小厮接过杯子,又另冲了一杯。“王爷也不要怪罪他二人,如今复延用人之际,我不想错失人才。”
“殿下的意思是…”
“文武双星,本就是佳话。”子桑聿漫不经心地笑了:“何以不能留下?”
“只是殿下,军中士兵都在对此事议论纷纷,若是殿下执意留下徐逍,只怕军中会有人不满,不服被一个女子指挥。”李常直戳要点,这也是子桑聿首要考虑的地方。“徐逍的确有过人之处,但是实在不适宜露面。”
子桑聿沉吟了半刻。
座下的徐文宏和徐逍还在跪着没有起来。
“如果不是文清之计,我军也断不能那么快战胜宁军,一连拿下两座关卡城池。这样的功劳摆在三军面前,难道也抵消不过她是女子的这个身份吗。”子桑聿的表情变得淡漠,看样子是要护着徐逍之事了。
老臣们面面相觑,新人们自当也明白子桑聿的心思。
新官上任,如今也正是取子桑聿信任的时候。不说是为了攀附,单说是以后已经下定决心效忠子桑聿这一点,新官们就开始站在子桑聿的这一边说话。
“徐逍功大于过,臣认为只要处理得当,让一个女子号令三军,也并不是什么羞于启齿之事。反而,能让旁人觉得殿下唯才是用,有容人之度。”首先开口的是李新,子桑聿听了这话满意一笑,果然没有亏待他。
是女子就不能号令三军,那我这个女子,你们还捧我当皇帝了。子桑聿心底一寒,若是来日身份暴露,是不是连江山也不稳了?
“你…”李新的舅舅李常当即便想出言反对、只是如此一来,岂不是在说反对的人没有容人之度?好啊,果然书生的言辞如利刃,让李常这学武之人根本无从反驳!
连信忍不住笑了一下。
“说得容易,只是何为处理得当?”公孙政首先抛来冷眼。
座下卢锦正得子桑聿眼色,忙出列。
“锦正不才,愿为殿下分忧。”
“说。”
“锦正与李新的想法一致,认为徐逍功大于过,不足以论罪。徐逍的排兵布阵胜人一筹这是全军都知道的事情,在这样的一个基础之上,要士兵们信服不难;而徐逍是女子一事,我们大可于军中使激将法,告诉三军,徐逍即使是一个女子,也有能力号令指挥,若有不服者,大可出列挑战,若徐逍不敌,自当退。”
“哈哈哈哈,锦正果然是才思敏捷。”子桑聿甚是满意,这一笑声就表明了她对这一件事情的态度。公孙政等老臣虽然不满,但是也不好再说什么、且看看他们如何在三军面前立威吧,若是真能让人心信服,子桑聿能多一个人才可用也不错。
徐文宏满是感激。
“臣谢殿下!——”
二人皆是一拜。
徐逍磕头在地,也不知道是想些什么,不知为何,就落了一滴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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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宁京都。
公主府。
“你…你说什么?”
“殿下率军大破宁军于载泽城下,公孙政率军攻占固川城、与之对战的柏渊于战场上被殿下射杀而亡,宁军皆降。”
柏倾冉不由得僵在了原地。
暗卫长新东守在旁边不知所措,只是手上仍旧递上一个木盒:“柏渊死在战场之上,部下仓皇而逃没有理会、殿下带领人马收拾战场时,将柏渊收回营中并火化了。这里,便是柏渊的骨灰。”
柏倾冉不知道该怎么缓和自己现在的心情。她没有接过那个木盒,只是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说不出话来。“二哥…”坐了许久,只是说出了这么两个字。
的确,对于这一个同父异母的哥哥,自己的感情并不是很深,甚至,兄妹之间并没有太多的牵绊。可是,那毕竟是骨肉至亲,毕竟是相处了十几年的亲人、在这一刻,他的下场竟是被自己心爱的人射杀。
原本以为自己可以接受这样的事实,可是当这件事真的发生的时候,自己却没有想象中的那样坚强,并不能释然地接受。
聿,来日,你会杀了我所有家人吗?
若是如此,你觉得我该用什么借口让自己苟活于世。
“夫人…”新东见势不妙,忙将骨灰盒放到一边去。“夫人下个月便要临盆了,此时正是重要时刻,希望夫人…夫人不要过于悲切。”
新东也不知道如何安慰。毕竟觉得,柏渊死有余辜。
“罢了…”柏倾冉扶着自己的肚子、即使是假装的,但是那么长时间以来,似乎已经养成了习惯。木已成舟,实在是不想理会这些杀戮。就当,就当全然不知。
“之前出外寻找代替少主的婴儿,属下们已经找到了,和夫人的临盆时间一致。”新东回禀道:“那妇人先前已有一子,如今周岁大、而那妇人自身则是患病,疯癫了的。”而关于让这个人怀孕的那个巡城士兵,暗卫们也已经将他暗杀。
“待生下孩儿……你们如何处置她?”
柏倾冉突然觉得,自己的手在无意间染上了血腥。
新东微微一笑。
“前不久我们接到了殿下的信,殿下说,既然其他人已经无关紧要,而这妇人又不知事,便留她一条活命。旧时在连家村生活的村民,如今亦在平蛟山下一带生活,介时属下会把这妇人和她的儿子送往,留下钱财,让周围人多多照顾。殿下还为她儿子取了名字,唤作子安,姓连。”这里的无关紧要,其实指的是不在人世。
“好…”子安…连子安。柏倾冉心中一动,子桑聿,你的心中也不想沾染血腥吧。
新东见她的精神状态缓和了一些,不禁松了一口气。
“对了,还有一事。”新东从怀里取出一个小信笺,递给柏倾冉:“殿下为这未出世的少主取了名字,一个用于男儿,一个用于女儿。”嗯?生出女儿该如何处置?新东也没有想懂殿下的想法,可能刚涉及为人父母,总会有些期盼吧。
柏倾冉摩拭着信笺上的字迹,不禁出神。
☆、第35章 风吹荷
大宁安统十七年十月。
岳地首城。
此地位于固川城以东,换言之,便是伫立在延军攻占京都的必经之路上。这是一块小封地,住着大宁皇帝柏道成的胞弟,岳王柏道文。
自从延军攻克载泽城和固川城以来,岳地的百姓每天都在忙着逃难。岳地的位置,迟早会被战火蔓延,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岳王知道这一件事,却没有阻拦,只道:百姓们也只是谋个生路,何苦剥夺。
“王爷,今天,又有几个家仆走了…”岳王府的老管家来禀报。除了城中百姓,岳王府也每天有人偷偷离开。兔死狗烹,这种极为人性的事情也让一些忠诚至极的人心寒。“此事…真的不管吗?”
“要走的人,是留也留不住的。”岳王柏道文坐在王府后院,只是闭目养神。这段时间以来,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还得,从半年前算起。
将近半年前的那一个清祭日,可以说是撼动了大宁的根基。就像是从一个满是灰尘的底层抽出了一段记忆,特别刻骨铭心,特别痛彻心扉。
清祭当日,当今驸马连聿,在江南承运城祭拜子桑皇族,正名起义,名聿姓子桑。海固王公孙政率领部下数十万海固军跟随拥立,并血誓子桑血脉之实。
尔后征战,战战报捷。
延军智取洛关城,江洲顺降,加上现在的大破固川,不得不让人觉得他们就是天命之师,带着前朝的仇恨覆盖这一片土地。海固王公孙政,江洲守备李常,太子统亲卫连氏兄弟,这些像是熟悉却又陌生的人,如雨后春笋一一在冒起,让人胆颤,又让人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