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文州坐下:“李轩呢?怎么没和你在一块?”
“帮着喊表白去了,”黄少天问,“你有喜欢的人吗,要我帮你喊两声吗?”
喻文州想想摇头,低声说:“没用。”
“那就没办法了,没有喜欢的人我想帮你喊两句都没机会了。”黄少天懒洋洋地说,“我是不是还欠你一首告白气球?那只能欠着了,等你什么时候有喜欢的人要和她表白再还,就算隔着几千里,也立刻飞到你面前。”
“少天呢?”
黄少天合手告饶:“饶了我吧,我刚逃出来,苏妹子起哄帮凶实在是太厉害了。”
喻文州也躺下了,湛蓝色的天空中飘着两片云,太阳光很刺眼,他抬手挡了一下,升旗台的旗杆很高,国旗高高悬在旗竿头,风一拨撩就飞起来。教学楼那边还有人锲而不舍地喊XXX我喜欢你,XXX你可以和我在一起吗,旁边有人帮腔说给个机会吧,广播站又开始放经典曲目同桌的你,女生读着无病呻吟的青春疼痛,被表白的人点点头,又激起一波声浪。
刘校长在广播里反复强调试卷课本撕了往楼下扔的学生要受处分,黄少天笑着问喻文州:“想撕卷子吗?”
“还是舍不得吧。”喻文州说。
楼上有人偷偷撕了一张卷子,被风吹到他们面前,黄少天抓住看:“哟,这姓名都不涂掉啊。”
“最后一次考试的卷子,”喻文州说,“纸质不行。”
“我们考场有人考前说最后一次写作文要写印象中最深刻的一件事,”黄少天说,“还有人直接交白卷的,喻总你作文写的什么?”
“材料作文。”
“你不去找人合照?”
“我不是来找你了?”
“别别别,”黄少天摆手,“我看着镜头不自然,怎么照怎么难看。”
喻文州不说话了,黄少天等了好一会,还是妥协道:“……好吧好吧,手机给我。”
喻文州拿出手机解了锁,黄少天懒得起身,直接偏偏头靠近喻文州按下了快门。
“你不再看看?”
“再看也是那样,哪有真人好看。”
“这倒也是,”喻文州认同地附和。
“眼光不错。”黄少天竖大拇指。
“少天。”
“嗯?”
“高考加油。”喻文州认真地说。
黄少天愣了一下,又恢复了懒洋洋的笑脸:“你也是。”
喻文州翻开相册,黄少天表情很自然,一点也没有他所说的不上相,两个人都朝屏幕里偏头,笑得很开心。
考英语的下午外面开始下雨,黄少天咬着笔,雨从窗户往进来飘,录音机里还坚持着“listen to five sentences.”
出考场的时候雨已经停了,家长再门口很远的地方,学生叽叽喳喳不再讨论答案,认识的人围在一起商量暑假去哪玩,黄少天站在门口最近的地方低垂着眉眼像是有心事,又像是每次考完英语之后单纯的困。
喻文州和王杰希商量了一下班级聚会的时间地点,又互相开了两句玩笑,满心都是轻松。
终于结束了。
堆起来的试卷习题,大大的错号和红笔在底下跟着的更正,翻旧折皱的课本和参考书,荧光笔一遍又一遍描,五角星和波浪线和批注的大大的重点,一年没睡好觉的黑眼圈也淡下去了,校服早被爱美的姑娘压到了箱底,和已经考完的三门一起,永远封印在了一个被很多人称为青春的回忆里。
也许明天,也许很多很多年以后,长大的人才会充满眷恋和怀念的翻出那些因为快速而潦草的字迹,很多张试卷也剩不了两张了,作文稚嫩到可爱,满卷子写着想当然,被埋怨压榨到没有的假期再也不会出现,一起消失的是为模拟诊断偷偷在臂弯里流下的泪,偷偷在上课时牵起的手,一排排传来传去终于传到手的纸条,写不完的空白卷子上偷偷用铅笔写下的喜欢的人的名字,草稿纸上涂黑的方块,年少无知纯粹多得压抑不住的喜欢,在心知肚明的师长眼皮下偷偷地盯着的身影,和桌兜里至今不知赠送者姓名的巧克力。
那是少年人们真正意识到自己身无长物的年纪,却怀着满腔最容易炽热的欢喜。最大的烦恼是选未来还是选心上藏了很久的人,也会发愁地看着周考的成绩单和试卷,名次表的最前头的人被万人瞩目,排在后面的甚至羞于说话,老师和学校用一个一个指标确定一本上线率,对未来最大的期望是存在于老师们口中的等到上大学你就自由了,你谈恋爱也没人管了,你想跑去网吧刷夜也全随你,大学比高中轻松多了。
少年人拼命地长大,大人想回到过去,最无忧无虑的日子都在被为了成长而抛到很远的过去里,等你长大就好了,大人对小孩说。等你高考完就好了,等你上大学就好了,等你工作就好了,等你再大一点你就可以随心所欲,就可以和你喜欢的人在一起,就可以跨过刀枪不入无所不能。
再远呢,再远就是出人头地,至于怎么个出人头地还是一片空白。被高中层层护住看不见外面世界的少年人即将迈出第一步,小孩子总会成长,会去往更大的世界,然后认识到渺小和无知。然后学会妥协,学会和世界和解,直到翻相册才会想起那些头破血流的岁月。
那是最珍贵的岁月。
“我们班今天班级聚餐。”喻文州问黄少天,“少天过来玩吗?”
“你们班我过去玩什么啊。”黄少天回复。
“他们待会去KTV。少天不唱歌也可以坐一会嘛。”
“不去不去,”黄少天说,“我可是二中麦霸,你让一个麦霸看别人唱歌是不是太残忍了点?”
“少天不是二中校霸吗?”
“对啊,最开始的时候本来也是麦霸,后来传着传着就成校霸了,人言可畏啊。”
喻文州笑出声,王杰希看了他一眼:“女朋友?”
“不是,”喻文州摇摇头,“是喜欢的人。”
“今天考完,班长也别绷着了,唱首歌呗。”李轩起哄。
“行,”喻文州低头回复黄少天,“他们喊我去唱歌,偷懒被抓住了。看来是逃不掉了,明天早上我再找你。”
黄少天犹豫了一下:“成。”
“明天见,”喻文州输入,“少天。”
黄少天放下手机擦吉他,吉他上落了一高三的灰,黄少天拨弦听了一下声音觉得怪怪的,他试着拨了把SO SO DO DO RE MI找音。
黄少天放下吉他往阳台走,万家灯火辉煌灿烂,他转着手机,界面上还存着一条编辑中的短信,收件人是喻文州,喻文州话不多,和黄少天比起来甚至有点少,聊天记录完全被黄少天占满。喻文州说早上好,少天。黄少天就噼里啪啦回复一长串说早上好我今天吃了奶黄包学校的豆浆味道怪怪的,不过粥更难喝,你没喝过学校的粥吧?我看你晚饭也没喝过学校的粥,学校的粥真的很难喝。喻文州说少天你起来了吗,黄少天说哎呀我现在才看到,放假你居然起这么早?佩服佩服,喻文州你语文卷子写完了吗?黄少天问喻文州你怎么不说话,喻文州你是不是睡了?那晚安啊。
晚安。喻文州笑着说。
黄少天关了机,抽出电话卡折了扔在垃圾桶里,门口放着一个行李箱,桌子上放着一张登机牌,时间是明天的凌晨。
喻文州最后一条短信问他:少天考得怎么样?
“那少天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少天呢,有没有喜欢的人?”
“黄少,我要从那学起?”杜明问。
黄少天抱着吉他:“直接从歌词部分开始吧,时间紧迫,我们得快点。”
前奏的泛音录在MP3里,风吹过柏杨树,穿越打火机、泡面、试卷、雨水和更多的晴天组成的一整个荒唐的高中时代,那是怎么睡好像也睡不醒的日子,宿舍里通宵谈天说地说我想去哪儿哪儿,看着答案心算自己到底比谁谁低了高了多少分,早自习一不小心就哐当一下被张牙舞爪的单词砸晕,晚自习有人在座位上偷偷泡泡面被全班谴责,上课的时候写着没写完的作业,黑板上老师的板书又狂又乱,塞满每一块空白,戴着另一只耳机的人翻着生物,问黄少天吃饭了吗。
“少天?”
“没,”黄少天回过神来,他冲着喻文州笑了一下,“那我先走了。”
又下雨了。KTV里已经开始鬼哭狼嚎,李轩喝多了抱着王杰希哭,边哭边骂你个没良心的,王杰希哄孩子一样拍拍李轩的背,问吴羽策:“李轩这是失恋了?”
“不是。”吴羽策把李轩从王杰希身上拉起来,“李轩一起玩了十多年的发小今天出国,他心里不舒服。”
王杰希点点头,楚云秀被人灌得有些上头,拉着张新杰非要对答案,张新杰手忙脚乱地对付着楚云秀,拿着话筒的人撕心裂肺地鬼哭狼嚎“从前从前”,旁边的人和他勾肩搭背一起嚎,王杰希看了一圈:“喻文州呢?”
“不知道,”吴羽策说,“好像前面就不在……去卫生间了吧。”
李轩听见喻文州三个字醉汹汹地开口:“天仔你放心吧,嗝,我们绝对不告诉喻文州……我是谁啊,告诉我的事我一定给他吞进肚子……”
外面劈了个响雷,雨水跟着轰隆隆的雷声一起往下倒,喻文州站在KTV外面打电话。
Sorry, the subscriber you dialed is busy now, please dial later.
Sorry, the subscriber you dialed is busy now, please dial later.
Sorry, the……
手机没电了,喻文州想抽烟,翻遍口袋也只找到一根棒棒糖,被带出来的硬币咕噜咕噜滚了老远,暴雨把他浑身淋了个透,喻文州狼狈地站在马路上,KTV里面有人很大声的哭,有人很大声的笑,有人抱着话筒歇斯底里,飞机飞行在距离地面几千米晴朗的高空上,窗外隔了一腔情愿的暴雨,列车继续往北开,收音机还尽职尽责地字正腔圆着,说明天又是个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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