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迟章的眼睛迅速涨红起来,呐呐地说不出话。
小时候起早贪黑练,身上动不动就淤青,练轻功的时候还摔断了退,他一点眼泪都没掉。
长大之后投身军营,刀剑无眼,受伤更是家常便饭,他从来也是一声不吭。
可如今,见到这辈子已经无法再相见的亲人又活生生的出现在眼前,任是杨迟章上辈子这辈子加起来活了四十多年,也忍不住流出眼泪。
头顶突然传来一阵熟悉的触感,杨迟章转过去一看,赵宫商正笑吟吟地摸他脑袋,和小时候每次他难过的时候一样。
赵宫商温柔的哄他,仿佛他还是那个刚被带回长歌的四岁稚儿:“小迟章,怎么啦,这么大了还哭鼻子。”
然后又笑道:“你叫我一声师傅,我给你买糖吃。”
这是当年杨迟章、赵宫商和杨逸飞百玩不厌的梗,赵宫商每次都爱用糖逗小迟章喊他师傅, 然后看着杨逸飞一本正经的脸变色之后偷笑。也幸好小迟章意志够坚定,从来不为香喷喷的糖糕所诱惑,这也让杨门主多了很多宽慰。
只是现在,杨迟章看着赵宫商先生近在咫尺的脸,缓缓喊出了一声:“师傅。”宫商先生于他授琴之恩,自然担得起这声师傅。即便是当年叫了,想来义父也根本不会介意。
没料到杨迟章一反常态的赵宫商反而手足无措起来,连忙捂住杨迟章的嘴:“轻点声,小心被逸飞听到了。他这个人平常看起来大方,实际上心眼可小呢!”赵宫商照例黑了杨逸飞一句, 然后又欣慰道:“不枉我从小就教你谈情,这声师傅可算等来了。”
说的杨迟章鼻子一酸,刚刚忍住的眼泪差点又流出来。
杨逸飞作为在场武功最高的人,自然听到了一切,顿时黑脸:“哼,这么大的人了,莫做这小儿女之态,叫你媳妇看了笑话!”
杨迟章愣住,欣喜、难过、后悔、思念等各种情绪交织在这一瞬间通通化作了惊愕!
等等!他义父说的什么?
要是他刚刚没有听错或者他耳朵没聋的话,媳妇?他义父刚刚说的是媳妇?
谁?公孙?
杨迟章看向一旁低着头捏着棋子不敢抬头的某人,果不其然又看到他的耳垂迅速变红,引得杨迟章想咬一口。
打住!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杨迟章惊讶的看他义父。
杨逸飞慢里斯条的说道:“我们习武之人,自然不拘小节。既然你人都带回来了,小策人也很好,我们自然没有不应允的道理。趁你亲近的师长都在门内,择个良辰吉日就把婚事办了吧。”
赵宫商点头赞同:“不错,门内已经很久没有办过喜事了,更何况安史之乱结束,我们趁此机会热闹一番也很好。我去扬州找余半仙算一卦,小策你把你的生辰八字给我。”
等杨迟章反应过来,赵宫商已经愉快的拿到了公孙策的生辰八字,并且雷厉风行的坐马车去扬州了。
等等!宫商先生!我和公孙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啊!
我跟公孙就是比一般好朋友还要再好一点的好朋友啊!
这都是怎么回事?怎么一个不留神马上连亲都要成了?!
我和他可连小嘴都没亲过!我们是清白的!
杨迟章风中凌乱,内心尔康手了都。
可是看着公孙提起桌上的茶壶给义父倒了杯茶,义父高兴的样子,杨迟章到嘴边的话顿时又说不出来了。
自从高绛婷被杀了以后,便很少见义父这么开怀了。此刻莫说让他娶公孙,便是天底下最是丑若无盐的人,只要义父高兴,他也愿意娶。
更何况,他是真的不想娶公孙吗?
杨迟章悄悄看了公孙一眼,正好公孙也在偷看他,两个人四目相对。也许是亲事已定,公孙策此时不仅没有转过头,反而露出一个又羞涩又温柔的笑容。
杨迟章喉结蠕动,咽了咽口水。
承认吧,杨迟章!你就是对你的好朋友抱有别样的心思,你就是一点都不反感娶公孙,不仅不反感而且还高兴的很!
杨迟章心跳如擂鼓,终于认清了自己的心意。
杨逸飞看着眼前温情脉脉的一双璧人,光明正大的在他眼前眉目传情,悠悠地喝了一口儿媳妇(?)倒的茶,深藏功与名。
很快便到了成婚之日,长歌门一改往日的清幽雅致,处处张灯结彩,贴上了“囍”字,杨迟章和公孙策均是一身制作精良的大红喜服,越发把两人称的面如冠玉,丰神俊秀。
一路上还有相熟的师姐,善意的调笑:“迟章,娶了媳妇可算真正成人了哦。”
还有那不靠谱的师兄,悄悄靠近迟章:“师弟,我在你枕头底下放了本图册,你记得入洞房的时候和弟媳妇一同观看啊。”
瞬间被耳尖的师妹听见,好奇之下迭声追问,气得一旁的师姐要去揪师兄的耳朵,众人顿时笑作一团。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杨逸飞作为义父,自然端坐上首,而另一个位置便被眼疾手快的赵宫商占了去。
“夫夫对拜!”杨迟章与公孙策相视一笑,眼波流转间是无限的情意。
“送入洞房!”
......
“迟章,迟章,快醒醒,包大人叫我们过去呢。”和软的嗓音在耳边响起,还有一只手正轻轻推动着他。
杨迟章勉强睁开眼,看见公孙正坐在他床边,一脸担忧。
清清嗓子,杨迟章还沉浸在刚才的梦里,此时也糊里糊涂的开口:“媳妇儿,怎么了?”
公孙顿时闹了大红脸。
刚才包大人差人还喊他们,可是迟章却迟迟不见起身。担心出了什么事,公孙策便不请自入,结果看见迟章睡得一脸满足,还怎么喊都喊不醒。
公孙策没办法,正焦急呢。还好杨迟章不一会便醒过来,公孙策提起的心还没来得及放下来,就有听到杨迟章对着他喊“媳妇儿”!
公孙策忽略心中的那一丝悸动和喜意,忧心忡忡:迟章这是怎么了,人睡迷糊了?
公孙策伸手给杨迟章把脉,又担忧的抚上杨迟章的脑门,脉搏强健有力,身体健康的很,怎么说起胡话来了?
冷不防杨迟章拿下公孙搭在他脑门的手,放到颊边,蹭了蹭,语气略带撒娇:“你怎么起这么早?”
公孙瞬间被击中红心,眼睛亮的仿佛盛满了月光:撒娇的男神真的好可爱!
什么包大人,什么案情,瞬间都被这位沉溺于偶像美色的迷弟抛到脑后了。
杨迟章倒是转身还想再睡个囫囵觉,可是一摸手底下的被子,顿时清醒过来!
这、这颜色不对啊!
他记得他和公孙成亲,义父特意从秀坊给他买了最好的蚕丝被,上面还有鸳鸯戏水的图案。 可这条被子别说鸳鸯了,连个鸭子都没有!
杨迟章四下环顾,这明明还是他在开封府的屋子嘛!
再看公孙,他的表情完全不像和他成过亲,虽然眼神中略带迷恋,可看上去不像是爱慕啊!
再想想他刚才都干了什么,喊公孙媳妇儿,用脸蹭公孙的手。。。。。。天哪!杨迟章现在 恨不得就这样埋进被子里去!
倒是一瞬间忘记了没见到亲人的失落。
公孙策见杨迟章皱着眉,一脸痛苦(?)的表情,连忙问他:“怎么了,迟章,哪里不舒服吗?”
杨迟章看着公孙策担忧的脸,特别想说:你知道我们在梦里成亲了吗,我还带你见了义父以及我所有的最重要的亲朋好友。
可是一望进公孙策单纯的只有焦虑的眼睛里,杨迟章便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等等!只有焦虑?
杨迟章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公孙的神情他分明在哪里见过!
记忆要追溯到很久以前,那时他进长歌门不过三年。
偶尔听大胆的师兄师姐八卦门内长辈的情史,毕竟年纪小,大家也从不顾忌他,都当他听不懂。
师姐说,九龄公本是打算把二女儿张婉玉嫁给门主的,而且张婉玉一开始对门主也是颇为赞赏的,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后来却再也不愿见门主一面了,反而与门内的“疯子大爷”越走越近。
当时杨迟章只觉得义父千好万好,而婉玉姑姑却嫌弃义父,实在是不能忍,于是冲动的去找张婉玉说理。
结果正好在怀仁斋那边的亭子里看到了正和杨青月在一起的张婉玉。
彼时杨青月的脸色很不好,杨迟章也吓的不行,心里又担忧又害怕,倒是把来的目的给忘了。
一旁的张婉玉脸色更不好,一双美目里是掩藏不住的焦急、难过与......情意?杨迟章现代活了二十多年,男女之事见过许多。而张婉玉情绪如此外露,只要是智商正常的人都看的出来。
后来等到杨青月脸色舒缓,杨迟章便也悄悄的走了。
想想那时的婉玉姑姑,再看看眼前的公孙,二者的眼神是何其的相似!
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在心上人遭受折磨的时候无动于衷。
哪怕公孙策是男人,比女人或者平常人更为内敛,此刻见迟章久久不答话,还用手死死的捂住脸,神情也不自觉得带上了更多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