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求。”谢琤一贯是不求人的,自然是认真的反驳了他,对于对方那种不耐的态度,也不介意的样子,让凤齐越发的想知道,两人是什么关系。
那名万花弟子像注意到了走过来的凤齐,依旧不动声色,缓缓地又问了一句:“你不会后悔?”
“自然不会。”虽然看不见谢琤的脸上神情,但是这句话却是凤齐听过的,谢琤最温柔的口气。
凤齐心里突然一紧,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觉得有一颗丁点大的石子,不小心掉进了自己的心房,硌得慌,阿琤他……怎么会对旁人如此温柔。
他抬头只看见对面那个人玩味的目光,走到两人身边,点了点头:“叶师兄。”
谢琤转头看到他,面色如常,招呼他坐下。
“没想到在这里会遇见叶师兄,当真是意外了,更没想到阿琤你会认识叶师兄,还约在这见面,也不告诉我一声。”下意识地,凤齐用亲密的口气小小地埋怨谢琤,像在彰显两人关系的亲密,全然未曾想到谢琤认识谁,何须向他报告。
叶嘤闻言,原本玩味的目光越发地莫测,抱着手臂,葱根一样的指尖轻轻摩挲着自己水嫩的下唇,突得笑了出来:“凤师弟这真是好大的醋味。”
那笑颜固然好看得紧,却一丝暖意也无,就像全世界都欠了他的钱,叶嘤压根不在乎别人怎么想,反正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真正开心地笑过了。
凤齐知道自己失态,只好换个话题:“适才你们在聊什么呢?是出关的事么?”
“没什么。”抢在叶嘤开口之前,谢琤随意将话题带过。
叶嘤又看了凤齐一眼,最后开口:“我答应你,跟你们一起去昆仑。”
凤齐惊讶地看着谢琤。对方在他不知道的时间里,和他不知道的人,达成他不知道的协议,这种感觉非常的不好,饶是凤齐,也觉得有些无法接受。
“不过只是去昆仑而已,至于别的,我还没答应你。”叶嘤也不管两人如何想,留了这句话便起身上楼。
“阿琤…”凤齐只好看着谢琤,希望他能解释清楚。
“我有事请叶先生帮忙,而且叶先生对龙门荒漠地形熟悉,有他在,我们不必担心迷路。”谢琤回答得言简意赅,想说的都说了,凤齐想知道的他也一概没提,说完他便自顾自去了马厩,说是看看新买的骆驼。
凤齐一个人坐在桌子边上,听着四周熙熙攘攘人来人往的吵闹声,他却觉得有阵寒风冷到骨缝里,五月初夏,怎会如此冷。
谢琤明明还在身边,为何他依然有种被抛下的错觉?明明跟谷之岚说过,他不求谢琤的心,可是看到他对旁人温柔的时候,心中那股说不清的痛却始终不能消散。
他知道,这不过是嫉妒而已。
真难看。凤齐看着茶杯中倒映着的模糊脸庞,在心底对自己说了一句,然后将杯中茶饮尽。
这么难看的表情,他自己一点都不想看到,也决不能让谢琤看到。他只要,只要能在谢琤身边便满足了,这样想才对。麻木地将茶杯放在桌面上,凤齐孤零零地坐着,眼睛里没有一丝光彩,暗沉沉犹如死灰。
直到谢琤从后院回来,他才回过神,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
第二天上路的时候,三人骑马的骑马,骑骆驼的骑骆驼,少言无语,气氛低压压的。
谢琤原想沙漠不适宜马匹长途行走,便将大白寄养在长安,可大白像是知道谢琤意思,咬着他的衣袍死活不肯跟他分开。他向来纵容大白,索性多买了一头骆驼,载着水和食物毯子等必须物品,自己仍旧还是骑马。
叶嘤不多话,跨坐在骆驼上,背倚着驼峰,眯着眼睛,长发护理得柔顺黑亮,在阳光下像金子一样闪闪发光,若不是穿着男装,身形又颀长,任谁都会以为他是哪家的闺秀,偷偷地跑出来玩。
凤齐夜里有些没睡好,白天看起来倦得很,骑在他那匹火麒麟背上。他跟叶嘤不熟,叶嘤本是工圣的门下,万花谷大得很,十天半个月也未必能碰上一面。
后来叶嘤不知为何,突然转入杏林一脉,苦学医术,他才算认识了这个师兄。再后来叶嘤搬去了纯阳落雁峰,在江湖上也惹了一些风波,名声不是很好,凤齐虽然听闻过,却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没想到会在此时此地,意外又见面了。
虽属同门,凤齐此刻并无半点相互交流行医心得的意愿,看叶嘤同样没有这个意思,早就眯着眼,不知是睡是醒。
谢琤像是知道叶嘤的冷漠少语,并不去烦他,反而让大白凑近火麒麟,自己与凤齐并着肩。
转头就能看到谢琤在自己旁边,凤齐心情好了不少。
按照叶嘤的估计,三人在天黑时分大约能够赶到龙门峡谷前的一个小镇上落脚,那之后就是真正进入沙漠地带,若是运气好,没有碰到沙尘等意外,中途在龙门客栈落个脚,再出发,大约七天左右便能到玉门关,出了玉门关便是昆仑地界。
这是最乐观的估计,若是碰到半路迷路或者风暴将人吹散等意外,就算埋骨大漠,也不是什么新鲜的事。
半路上有只信鸽直直地往叶嘤怀里钻,将他惊醒,他毫不顾忌形象地打了个哈欠,抽出信鸽腿上绑着的油布纸条,随便展开看了两眼。原本没将纸条放在心上的叶嘤看着看着突然从骆驼上坐起身,等看完之后又将纸条捏在手心,揉成碎屑,随手往风中一扔。
叶嘤坐的骆驼步伐慢,一直跟在两人身后,此刻他目不转睛地看着谢琤的背影,眼中有惊喜,也有讥讽,一时间让人看不出他究竟是什么心思。
谢琤选的三头骆驼都不错,脚程颇快,天色刚暗下来,一行人就已经到达了龙门峡谷前的小镇。小镇虽小,却极为热闹,来来往往的商团总归要经过这里,甚至连西域商会也在此处专门设立了守卫。
三人在此备足了所需物资,又用过晚膳,各自回房休息。
入大漠前的最后一夜,大部分人都会选择舒舒服服地洗一个澡,入了大漠,连喝的水都必须点滴珍惜,更别说有足够的水源洗脸擦澡了,若是死在了大漠,这便是人生中最后一次沐浴。
谢琤洗得很仔细,很干净,甚至特意将发髻拆开,将过肩的长发也洗了一遍。店家细心地在澡水中放了药包,里面置了些安神顺气的药材,有助于客人的睡眠。
谢琤泡得有些昏昏然,直想就这样睡过去。想起凤齐白天的情形,他又有些担心,索性起身换好衣物,直接去了一趟凤齐的房间。
恰逢凤齐也刚出浴,长长的头发还湿漉漉的披散在外衣上,发梢在地板上沥出一地的水迹。
“赶紧将头发擦干,不然要着凉了。”谢琤见状,从木桶边拿起汗巾,赶忙将凤齐按在桌边,熟练地挽起他的长发,一点一点用汗巾沥干发丝间的水分。
那动作熟练又自然,就好像做惯了一般。
凤齐坐得直挺挺的,只觉得自己心也随着谢琤这温柔的动作而越发地柔软:“阿琤你常常给人擦头发么。”
“小时候我弟弟调皮,经常披着湿发四处跑,我只好拿着汗巾追在他后面跑。”
“阿琤你还有弟弟么,未听你说过。”
“小时候失散了,不提也罢。”谢琤绞干汗巾里的水,又继续擦着凤齐的长发。
“你和叶嘤之间的事,也是不提也罢?”凤齐转过头,烛光下他的眼神灼灼,竟让谢琤生出避无可避之感。
“这是……”谢琤刚要开口,又被凤齐打断。
“这是你的事,我不该过问?”凤齐眼角微撩,看着谢琤,将他话堵在口中。
谢琤张口无言,看来真教凤齐猜中了,他打算开口说的的确是这句无误。
凤齐伸出手掌,贴在谢琤胸口,湿润的黄檀念珠挂在腕子上,发着盈润的光泽,柔软的掌心下传来规律的震动。
谢琤自己也是刚洗完头发,水珠顺着发根悄悄地濡湿雪白的衣领,通过微微敞开的领口几乎能够瞧见他精致的锁骨,看起来秀色可餐得很。
“若你和叶嘤商谈之事与我半点关系也无,我便不再过问此事,如何?”凤齐直直地望着谢琤的眼睛,毫无妥协,毫不回避,气势之强,压得谢琤一时竟然忘了回答。
谢琤收回视线,将擦干的长发披回他的身后,然后笑了出来:“我不说的话,你能拿我如何。”
凤齐语塞。
他还真不能拿谢琤如何,论武力,十个凤齐绑在一起也不够谢琤一个手指头;谈手段,难道他还真舍得对谢琤下药不成;讲道理,谢琤已摆明了就是不说,道理何用;装委屈……这……凤齐扪心自问,还真是装不出来。
所以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谢琤拍拍自己的肩,留下一句“该当如何,就是如何,你安心休息,切莫胡思乱想”,便出门而去。
凤齐气得直咬牙。可惜,咬牙也无用。
谢琤出了凤齐的房,转身就进了叶嘤的门。
叶嘤像早就料到他会过来,自饮自酌地喝着一壶小酒,就着两盘下酒菜,神情看似惬意,眉宇紧皱却不见半点放松。
谢琤坐在桌边,将叶嘤推过来的酒杯又推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