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她的忠诚和尊敬,早就给了她一心侍奉的主人。
——可是,空皙禅师是空皙禅师,我是我,即使这沈友兰口口声声尊称我为少主,也不代表她就真的会效忠于我。
难保她在得知我的身份后不会泄露出去,所以,与她斡旋许久,我仍旧没有托盘而出的打算。
而最重要的,怕是连沈友兰自己也没有注意,她在说起邝希晗的时候,提到了“看着”这个词儿——也对,她虽然只是个从四品的国子监司业,没有参加朝会的资格,但是未必没有见过皇帝……同样,她未必不认得邝希晗——也就是我的相貌。
若是这样想来,只怕她的心思也不单纯,更不只是如她所说的与我相认那么简单……甚至于,她之前所说的一切,其中的真真假假,我都需要仔细思量一番。
不过,当着她的面,我自然是要装作毫无所觉,只顺着她说下去,待脱身了再说。
“大人说得是……那么,我也不同你客套了,若没有别的事——”我朝她拱了拱手,打算起身告辞。
“且慢,”她急声拦道,见我看她,踟蹰着搓了搓手指,在我即将失去耐心以前,轻声说道,“还有一事,下官想请少主裁夺。”
“你说。”无奈地叹了口气,我勉强自己耐下性子,心中却暗暗决定,听她说完便离开再不动摇。
“今河决堤,殃及泽昌,田里的收成大落,往年给私塾捐米粮的商户都不愿再续,下官只怕学子们青黄不接,来年的金榜上再无我泽昌之名啊……”她见我一脸疑惑,显然是没有明白过来,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说,“主人在泽昌有些产业,只需抽出半成的余利,文都的称号便能保住了——这些商铺的掌柜只认信物,就是少主身上的这枚玉珏。”
——绕了半天,原来是为了钱。
我心中一松,先前的警惕怀疑也去了大半:相比起来,我倒宁可她只是个打秋风的贪官,只是冲着我这块能提钱的玉珏而来。
“这个不难,”我将玉珏抛给她,想了想又提议道,“这样,玉珏就先给你保管,你多提一些银钱,建几所公立的学堂,免费供学子们读书……就以皇帝陛下的名义吧。”
——谈起与教育有关的事来,我便无法坐视不理,果然还是忘不了曾经的职业呐……算了,以皇帝的名义普及义务教育应该不算犯忌讳吧。
“不妥不妥!少主此举可是折煞下官了!”哪知提出要求的人却断然拒绝,将玉珏又推回给我。
就在我费尽心思想着怎么说服百般推脱的沈友兰时,却见身边本来悠然品茶的姜灼忽地振袖起身,既不与我打招呼,也不说话,甚至都没有看我一眼,径自推开门走了出去。
我愣愣地看着她的动作,直到听见门扉怦然作响,这才醒悟到要将她拦住。
“姜灼!”我大声叫她的名字,她却置若罔闻,行走如风。
眼看着她的背影越走越远,我连忙甩开沈友兰的手,迅速追了上去,“抱歉,有什么事改日再聊……”
那人的身量本就比我高上许多,练武之人的体魄也是我拍马难及,不管我怎么追赶,仿佛都只能与那个颀长的身影越来越远。
心知这样下去根本于事无补,我狠了狠心,一下扑倒在地,装模作样地痛呼出声:“哎哟!”
扑倒之际用力过猛,扭了手腕又磨破了手掌,这声痛呼倒是有大半真心实意。
——苦肉计虽然卑鄙,但现下我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了;倘若这都无法教她回头,也只能说她的确将我厌恶到了极点……那么,我也该熄了那不切实际的念头,彻底死心了。
正忐忑地伏在地上等待结果时,一双手轻轻扶起我的手臂,询问的声音清润温和,还伴着一股淡雅的香味:“这位小姐,你没事吧?”
我才刚扬起的嘴角瞬间便僵硬住了……这个人,不是姜灼。
☆、第37章 遐想
“我没事,多谢。”咽下喉间的苦涩,我慢慢撑坐起来,低声向身边的人道谢。
良久,没有听到回话,却觉得耳边的呼吸声莫名加重了,对方好像有些……激动?
疑惑地抬头望去,不由愣住了——这个戴着维帽的男子,不就是我方才还与沈友兰谈论到的傅家公子么?
离得这样近,我甚至能够透过那层薄薄的面纱看见他的真容——不得不说,这是一个非常美丽的男人。
这种美丽,无关性别,仅仅是出于生物本能地对于美好事物的欣赏,教人忍不住多看上几眼。
然而,对上他的双眼,却教我猛地回过神来——怎么莫名地就觉得,他看我的眼神颇有几分不同寻常的意味呢?
避开他的眼神,我转过头看向前面;姜灼正远远地站在另一边,抱着手臂,默不作声地看着我,神色冷淡,眼中却酝酿着教我看不懂的情绪。
我也定定地望着她,心里涌现出几分委屈,也不知是哪里来的脾气,明知她是在等着我过去,偏偏只是梗着脖子不愿意动弹,像是与她较劲一般。
而意料之外的是,一向沉稳冷漠的她并没有立即转身离开;纤细的眉峰轻轻蹙起,薄唇紧抿,静静地与我对视着,就像是默契地与我比起了倔强。
难得见到她这样执着而任性的模样,竟然教我那些阴郁苦涩的低迷之情一扫而光,下意识地弯了唇角。
这时,我也清楚地看见,她幽邃的眸光轻闪,抿直的唇角也似有了软化的迹象。
“这位小姐,可是那首诗的作者?”可惜,我与姜灼的对视不过只持续了几息,便教那傅公子打断了。
“呃,嗯……”怎么他还记着这一茬呢?我承认也不是,否认也不是,便支支吾吾地敷衍着,只想着尽快找理由脱身,好问问姜灼方才为什么忽然离开。
可是这傅公子像是铁了心要与我作对似的,闻言更是拉着我不肯放,一个劲儿地问长问短,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缘故——不是说大芜的男子都遵循矜持贤淑之道么?
我一心记挂着与姜灼讨要个说法,不耐烦与他周旋,索性也不再顾及什么面子礼法,用力挣开了他的手,拉开些距离,直截了当地问道:“这位公子,你我素昧平生,也无交情,这样拉拉扯扯成何体统?若是无事,我就先告辞了。”
他见我坚决,于是也不再动手,整了整衣服,正色回道:“敝姓傅,出自观澜傅家,家母为当今帝师;偶闻小姐之才,有意举荐,不知小姐意下如何?”
——这么说,是看中了我的才华,打算将我推荐给傅筠崇?还是说,那个站在傅筠崇背后的人?
抬出帝师的名号,莫不是以为我会趋之若鹜地就范?
可惜,我并不是那些指望着凭借诗会一步登天的读书人啊。
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更能预见到若是我真的被带到邝希晴面前,她会是什么反应……这样想着,不免暗暗好笑。
“我觉得……不太好。”摇了摇头,干脆地拒绝了这位傅公子的邀约,我也无心再与姜灼怄气,抬步就要离开。
不妨那傅公子一把拽住了我的袖子,颇有些不依不挠的样子:“小姐请留步!”
“傅公子,我很感谢你的欣赏,但是请你明白,我本才疏学浅,也志不在庙堂,所以你的好意,恐怕是要辜负了。”与他拱了拱手,我慢慢抽回了自己的袖子,勉强保持着礼貌与他好声好气地解释道。
“强人所难可不是纳贤之道,傅公子,请你自重。”僵持不下时,一直若无其事地候在前面的姜灼终于忍不住走过来替我解围,这教我因为那傅公子而焦躁的心情忽而就飘扬了起来——虽说她这一句话,对于还未出阁的年轻男子而言,委实有些不留情面。
“……失礼了。”我看见他的手指猛地一颤,那双隐在纱后的眼睛冷冷地瞥了一眼姜灼,随后看向我。
——我又怎么会反驳姜灼呢?
见他看来,便只是歉然一笑,默认了姜灼的说辞。
少顷,他轻轻颔首,后退了一步——眼中有不堪、有怒意,还有一丝失落黯然。
看他这样,我的同情心又堪堪提了起来,还不等说些什么,就被姜灼拽住了手掌,拖拉着带走了。
掌心交叠处传来的力道大得生疼,我却不由自主地翘起了嘴角——她是不是也在意我呢?
她的表现,是否可以当作是在吃味?
我一面冷静地告诉自己不要胡思乱想,一面却又颠颠地开始了猜测,心中忽而紧张,忽而甜蜜,忽而羞涩,忽而颓丧,患得患失间,根本没有留意别个事情。
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随着姜灼出了那院子,回到了我们下榻的客栈。
进了房,落了座,她才放开我的手,背影仍旧清冷如玉,却仿佛透着一抹不自在——或许她也不曾料想自己的举动吧。
“二位回来了?诗会盛况如何?”用罢了晚膳,那伙计一边招呼着同伴给我们运来浴桶和热水,一边笑嘻嘻地问着,似是有意讨赏。
我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却不好斥责她什么,叹了口气,扔给她几枚钱币便将她打发了出去——现在,摆在我眼前的头等大事,却是如何当着姜灼的面沐浴。
虽然隔着一道屏风,照她的性子也决计不会偷窥,但我心中的羞意却无论如何都压制不住,汩汩地冒出来,牵扯得我纠结万分,不敢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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