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我也好多天不曾参加朝会了。”不偏不倚地回视她的目光,我笑得坦然,其实心里暗暗有些紧张。
“你想参政?”她接过宫侍递来的茶盏,拈了茶盖在手中把玩着,神情淡然,不辨喜怒。
我也不做闪躲,大方地点了点头,甚至一半认真一半自嘲地回道:“本王以前可是极少缺席朝会的,这么些天懈怠下来,怕是谏议官的弹劾都堆满御案了吧?”
“那倒不至于,”她竟也顺着我的话开起了玩笑,眉眼微弯,教人猜不透她的想法,“不过三两本还是有的。”
就在我以为话题就此搪塞过去时,却听她话锋一转,忽然说道:“也好,你身子修养得不错,若是不嫌累,明天便随我一道参加朝会吧。”
“嗯。”应声之后,却已无话可说。
——想去参加朝会,一是闷得慌,二是打算亲眼看看这朝中的变化,未尝不是存着一分担忧她败露的心思,却兀自不肯承认。
不料她答应得这样轻松,倒也省了我一番口舌。
腹稿打了一半,好些铺陈没了用武之地,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却又忍不住惆怅——缘何在她面前我已不能畅所欲言?
就连说话也要半遮半掩,拼命揣测着对方的真意,好像隔了一层迷雾,始终不见光明的尽头。
其实,我与她都心照不宣,可是那疙瘩总是存在的,若是不去挑破,便只有在深不见底的阴暗中愈演愈烈,彻底腐烂了吧。
☆、第97章 选秀
翌日一大早,鸡鸣刚过,我便穿戴整齐,只等着姜灼派宫侍来领我一道上朝。左等右等,却是她亲自敲响了我的房门。
这一身服冕并不是我府中穿惯了的那套,难得的是大小尺寸正合适,就连穿在身上的质感也半分不差——若不是衣料上有簇新的松香熏染的气息,袖口暗处也不见那个隐蔽的绣着我名字的纹饰,我几乎要以为是姜灼特意派人去凌王府取来的。
她身着一袭玄色滚边的明黄帝服,十二旒的冠冕遮去了大半张脸,纵然她盯着我深深地看了许久,我也丝毫看不懂她的神色,猜不出她的心思。
又或许,我只是不愿去猜,不愿去懂。
“走吧。”没等我走近,她便转过身,率先往朝露殿走去,仿佛只是恰巧路过我的门前,轻描淡写地叫上我一道,而并非特意来接我——这教我本来因为参加朝会而松快了几分的心情又重回压抑。
随着姜灼的脚步施施然踏进朝会主殿,明显感觉到垂手肃立的官员们在见到我时不约而同投来的注目,震惊有之,了然有之,却都强自压下了,只是本来安静的气氛中涌动着一丝不同寻常的沉郁。
我只作不知,兀自坐进了空置许久的座位,支着下巴,若无其事地看向人群——目光所及,大都移开眼或是低下头,竟是无人愿意与我对视,也不知是惊惧多一些,还是鄙夷多一些。
无趣地收回目光,就听姜灼淡淡地说道:“凌王的身体已无大碍,今后便一同参与朝会,众卿可有异议?”
可笑,就是借这些人一百个胆子,她们也不敢说个“不”字吧。
——哪怕心里再反对,再抗拒。
这便是皇权。
至高无上的,因此使我被舍弃的……皇权啊。
细听起来,她的声线比邝希晗要低上半分,气质也更显冷肃,然而她远远地坐在御座之上,莫说是底下战战兢兢的官员们,就连离她稍近的宫侍也难以发现这细微的差别,又有谁胆敢怀疑这位“陛下”的真实身份呢?
方才粗粗扫过一圈,有几张熟面孔,也有许多未曾见过,没什么印象的生面孔,却是不见邝希晴最得力的几个心腹,也难怪没有人认出来。
……不过,她怎么会在这儿?
武官之首自然是穆家的那位辅国将军大人,文官之首却不再是卢修竹的母亲,中书令卢恒,却站着我名义上的婆婆——帝师傅筠崇。
我不禁纳闷:她的声望虽高,官职却只是从三品,平日里负责皇帝的讲课筵席,应该是没有必要参加朝会的……或者说,是没有参加的资格。
那么,她此刻出现在朝会上,又代表了什么呢?
想到这儿,我转过头去看高高在上的姜灼,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仿佛她也正好朝我看了过来,掩在十二旒珠串后的眸光看不真切,只是浅色的薄唇微微勾起,似是带有几分安抚之意。
叹了口气,我控制自己收回目光,将注意勉强放在了那个出列的官员身上,只听她朗声说道:“启禀陛下,礼部有本要奏。”
“准。”姜灼抬了抬手,稳声说道——我总觉得她不经意间流露出了一分百无聊赖的随意,像是对这按部就班的奏对很不耐烦。
“三年一度大选之日临近,请陛下广纳侍君,充实后宫,为皇室开枝散叶,绵延我大芜千秋伟业。”那礼部的官员长身作揖,悠悠说道。
我听得一愣,下一瞬却觉得那高座上的人较我反应更甚,虽然不言不语,身上的气息却陡地冷了下来,教人忍不住面上一寒。
那礼部官员似无所觉般接着说道:“陛下膝下只得皇长女一位,后宫也仅有侍君寥寥几人,事关国祚,大选刻不容缓——六年前,陛下以孝期未过为由推拒,三年前又以国库不丰取消,今年风调雨顺,国库充盈,此时大选再合适不过,还望陛下明鉴。”
“呵,朕的后宫是否充盈,是朕的私事,卿管得未免太宽了!”令人窒息的沉默持续了片刻,姜灼一改邝希晴一贯淡漠平和的态度,冷笑着嘲讽道。
“陛下恕罪,只是——天家无私事,陛下的一举一动都关系到黎民百姓,万不可任性。”那官员苦口婆心地劝道。
——身为天下至尊,却连自己要纳多少侍君都不能作主,不可谓不是一种悲哀。
就是这样一个身不由己的位置,真的值得打破了脑袋去争、去抢吗?
我多想亲口问问她,众目睽睽之下,还是忍住了。
“放肆。”她仍是不肯妥协,就连低沉的声线里也染上了几分压抑不住的怒意,“你是在教朕该怎么做吗?那由你来当这个皇帝,如何?”
“微臣惶恐。”那礼部官员不紧不慢地撩了衣摆跪下,俯低了身子深深地叩首,大有长跪不起直言死谏的意思。
“礼部尚书何在?”眼看这固执的官员一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架势,姜灼无奈地揉了揉眉心,唤了礼部最高的长官出列,大概是想教她规劝约束一番自己的辖下——没想到,那礼部尚书出列之后,二话不说便跪在了那人身边,用行动表明了自己的袒护之意,顿时噎得姜灼一滞,狠狠地一拍扶手。
“吏部!”我担忧地看去,却见姜灼的目光从我面上轻轻扫过,转而死死地瞪着噤若寒蝉的人群,厉声喝道。
“陛下息怒,”一名身穿绯色官服的中年女子慢条斯理地踱到了那跪着的二人身边,在我以为她会说出些什么建设性的提议时,却见她也利索地跪了下来,低着头不敢直视天颜的样子,口中则道,“微臣……附议。”
“户部!兵部!工部……”姜灼每提到一个部门,便有几个人依次跪下,说到最后,竟是跪了一整片,“……光禄寺、鸿胪寺、宗正寺!”
——有道是法不责众,看来这广纳侍君的主意竟是众望所归么?
若说无人授意,我是不信的,却不知究竟是谁在暗中推动着这一切,而这从中得利的赢家,又会是谁呢?
迄今还未表态的,只有以穆家为首的军中一干武将,中书令卢恒以及广袖飘飘,一派道骨仙风的傅筠崇。
穆家在大芜地位超然,只负责拱卫门户,镇守平乱,向来不掺和这些庙堂之争;中书令为皇夫外戚根基,自然不会支持,以免动摇皇夫之位;剩下的本该不偏不倚作壁上观的傅筠崇却出乎意料地迈前一步,跪在所有官员身前,隐隐有着带头之势:“陛下三思。”
如果先头六部九寺的表态还只是教姜灼不悦反感,那么傅筠崇的倒戈便是投入干草垛的一簇火苗,彻底点燃了姜灼的怒火,即便隔了一段距离,我也能清楚地感觉到那人身上冰冷的煞气——假如眼神能够杀人,那底下跪着的这批人早就是一具具千疮百孔的尸体了。
场面陷入了尴尬之中,双方僵持着,无人开口,更无人退却。
跪着的一方仗着人数,倒也不怕就此激怒了掌权者——要知道,君王一怒,伏尸百万,血流漂杵,天下缟素,她们到底有何凭依如此放肆?
我依稀得见姜灼抓着扶手的手背青筋暴露,显然是忍耐到了极点,教人不由替跪着的官员们捏了一把汗——邝希晴不会下杀手,不代表姜灼不会。
“凌王,朕想听听你的意见。”冷不丁听到她点了我的名字,我心里咯噔一下,不由自主地站起了身,抬头与她四目相对。
心口怦怦直跳,一下快过一下,仿佛要从我胸膛蹦出来似的,除了这震天的心跳声,我耳中再也听不见别的声音,眼里也再看不到别的颜色,只有那一汪漆黑墨潭中隐约流转的琥珀光晕,好像哀切叹惋,又好像只是单纯地凝视着我。
多少次,我沉醉在这般专注的目光中,犹如拥有了整个世界,犹如自己就是对方的整个世界……垂荡的十二旒珠终是隔绝了我与她的对望,也将我从不可自拔的迷醉中抽离开来,继而被理智兜头浇下一盆冷水,毫不留情地警告了客观而残忍的现实——她已不再属于我。
相似小说推荐
-
永生花 完结+番外 (五彩鹿) 2016-08-25完结姜璃,金融圈的天之骄子,反差界的代表人物,外表呆萌,性格多面;青浔,著名性冷淡风女演员,气质清冽,女演...
-
露比的异世冒险 (雪之羽时之风) 2016-07-24完结一句话:带着游戏穿西幻,跟龙傲天抢妹子正剧版:露比带着游戏穿到异界,被告知升到1000级才能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