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到如今,骑虎难下。
胡老板想到砸进去的那些银子,心疼的火烧火燎的,一时心烦,抬脚给了发财几下子,撒一番火气,一指门口,“滚!没用的东西!”
发财连滚带爬的跑了。
晚间,发财便觉着给主子踹在肚子上的一脚疼的厉害,待主屋的灯熄了,发财躺在下人房里,已是疼的面色发白,冷汗直冒。
有福与发财是亲兄弟,当初,家里闹饥荒,把孩子卖了倒不仅仅是为了换两斗活命的粮食,更是为了给孩子找条活路。后来,兄弟二人跟着人牙子几番辗转来到小镇上,胡太太瞧着他们兄弟有趣,便将他们买下来给丈夫使唤。倒也省得这对兄弟的离别之苦。
此刻,有福见哥哥脸梢不对,连忙问,“哥,你怎么了?”平日里,发财在胡老板身边伺候,讨个口彩。而有福,多是在药材店里干活。
发财断断续续的把挨打的事跟弟弟说了,有福撩起哥哥的粗布袄子一瞧,果然哥哥肚子上一块拳头大的青紫。有福急的了不得,叫哥哥暂等,他跑到厨房去,求着管厨房的婆子要了一壶热水。捧回来小心翼翼的喂兄长喝了,发财的脸色才渐渐的回转起来。
兄弟二人被卖到胡家好几年,深知主人家吝啬尖克的性子。
第二日,发财的脸色依不大好,唇角发白,脸色泛青。有福非常不放心,只是,奴才的性命,便如同这风中枯草,是死是活,有谁会在意呢?若是叫主家知晓哥哥病的起不来,主家说不得会做出什么呢?见哥哥挣扎着起床去当差,有福在药铺里整理药草时,趁掌柜不备,悄悄的密下了一小片参,偷回家给哥哥吃了。
发财见弟弟竟偷了参片回家,甭管发财是如何知晓弟弟是“偷”,而不是主人家“赏”的,实在是他太了解主家的脾气了。
发财吓的脸梢更白了,他记得以往有个与他们一道卖进胡家的小子,那小子同弟弟有福一样,初时是在药铺子里的干活。后来,那小子被主人家发现在铺子里偷药材,当下被打个半死后扔在柴房,只三天,那孩子便死了。有福低声道,“大哥赶紧吃了,若是你不吃,就是把柄,叫老爷太太知道,我一准儿没命。”
有福的话尚未说完,发财劈手夺过那薄薄的参片,嚼都未嚼便塞进了嘴里去。
不知是不是这片参有药力,发财的脸色便是渐渐的好了些,只是随着天气愈冷,发财总是断断续续的有些咳嗽。
尤其,在主家身边儿服侍,做奴才的哪里敢咳嗽惹得主人心烦,只得苦忍回去。如此,晚上休息时,反是咳的更厉害了。
有福暗暗着急。
其实胡家既然经营药材铺,药铺里就有个坐诊的吴大夫。只是,吴大夫哪里瞧得起他们这样的人,若没银钱铺路,吴大夫断不肯给哥哥诊病的。卖身为奴多年,胡家小气吝啬,再没有给奴才发月钱的道理。
听着兄长的咳嗽一日比一日厉害,有福心急如焚。
忽而一日,有福正在整理药草,心下猛地一惊,脸色都变了。一道与有福整理药草的同喜问,“小福子,你怎么了?”
有福一捂肚子,苦巴着脸,“喜子哥,我,我……”
同喜连忙让出过道,有福一句话未发完,就撒腿朝后院儿茅房跑去了。
在茅房里,有福轻轻松松的撒了一泡尿,两只漆黑的眼睛里透出精亮的光:他终于找到了救兄长的法子。
胡老板的脾气一日不如一日,在有一次拿发财撒气时,发财实在受不住,干脆两眼往上一插,身子一软,咣唧晕地上去了。
胡太太令来寿把发财背了出去,黑着脸噎丈夫道,“打奴才小子算什么本事,你打死发财,再买这么个半大小子也得十好几两银子呢!家里现在哪里还有银子买奴才小子!”
夫妻一番争执,为了省十几两银子,胡老板总算对发财脚下留情了。
发财暗自庆幸,若非及时装昏,怕是一条命要葬送在这姓胡的脚下了。
发财不再挨打,却是依旧咳嗽不止。
有福寻个机会,在胡老板身边进言道,“老爷,奴才倒有个主意,定能把那姓司徒的穷汉吓的腿软,再不敢与老爷做对!”
胡老板赔银子赔的心头火大,正恨不能活吃了司徒三,听有福这样说,眉毛一挑,“哦?”
见主家有了兴趣,有福一笑,道,“老爷怎么忘了,咱家大姑娘毕竟是县太太。有大姑娘在,咱们怕谁呢?老爷何必跟司徒家穷汉治气,只要着奴才去趟司徒村,找司徒村的里长说一声,奴才不信,那里长会不给老爷你面子。”
胡老板原以为有福不过是奉承他几句,不料这小子当真有些鬼主意。胡老板今年进帐有限,若是司徒三上头没人,便是打杀了司徒三,不过费些银钱了事。只是,想到司徒三在王府当差的姐姐,胡老板……正因为有这样那样的顾虑,以至于胡老板挤兑司徒三,倒挤兑的自己赔了一大笔银子,徒小三还活蹦乱跳的活着。
听有福说的倒有几分道理,胡老板想了想,将脸一沉,道,“你既想的这法子,老爷我就把这事交给你小子。干成了,老爷有赏。若是干砸了,有你一顿好板子吃。”
有福忙跪下应了。
奉主家之命,有福终于有机会一去司徒村。
司徒三第一次见到有福,总觉着有些眼熟,仔细想想才记起,这小子的眉眼与常跟在姓胡的身边儿的小厮有些像。
有福这是从里长家出来,因是来里长家说话,胡老板还备了几样礼物给有福送到里长家。在胡老板心里,若能从里长这里掐死司徒三,简直再好不过。故此,准备的礼物很有些模样。
司徒三并未将有福放在眼里,连姓胡的他都不惧,一个小奴才,司徒三更未入心。只是这小子一双眼睛黑亮黑亮的,很是不讨喜。司徒三并未说话,有福上前,在司徒三耳际低声一语,司徒三脸色微变,但瞬间恢复正常。
只是这片刻变色,有福已瞧在眼里,露出志得意满的微笑来。
司徒三便知这小子是瞧出来了,他索性直接道,“福兄弟既有这种把柄在手,直接跟你家主子说就是。”有福知道又怎样,该挣的银子,他都挣了。
有福咧嘴一笑,抬脚迈进司徒三的屋子,大摇大摆的坐下来,道,“我来与三哥说一声,便是没打算出卖三哥的意思。”说着,有福将大拇指与食指一捻,笑吟吟地,“就看三哥的诚意了。只要三哥诚意够,日后三哥继续发您的大财,我保证屁都不往外放一个。”
有福自以为胜券在握,却不料司徒三根本不吃这一套,冷声道,“我恨人威胁我!你有本事,尽管说去!那姓胡的什么德行,你定是比我清楚,不然,你也不能发财发到我身上来!”如今司徒三手里有些银子,说话底气格外的足。
有福见司徒三不受威胁,而他是急着弄钱给兄长治病的,心下斟酌片刻,有福放低姿态,低声道,“只要三两银子,我绝不往外说!”
司徒三一甩棉袖,“慢走不送!”
有福一朝气势被压,再加上他急需银子,而这次机会,是他这些天来找到的唯一的可以弄银子救兄长的机会。多年来相依为命,一想到兄长整夜咳嗽不止,有福的心呯呯呯直跳,他气息微促,眼睛憋出一丝红,猛然起身,灼灼的望向司徒三。
司徒三以为有福要动手,他有武艺在身,自然不怕。不过,司徒三也跟着站了起身,心下悄悄防备着有福。却不想有福膝下一软,就跪在了冰凉的地上,低声道,“我知三哥也是有兄弟的人,若不是为了给我哥看病,我,我也不至于来找三哥借银子!只要三哥借我几两银子给我哥看病,三哥但有差谴,我有福绝无二话!”
司徒三并没有立刻说话,反是任有福跪了一会儿,脸上阴晴不定的问,“怎么来求我?你是胡老板的家奴,他又是做药材生意的,药铺子里有坐诊大夫。你哥病了,胡老板一句话的事儿。难道大夫还能不给你哥看?”司徒三根本不信有福,反是觉着有福这一手有点儿像说书先生嘴里说的、《三国演义》中的苦肉计或反间计啥的。
有福咬咬下唇,低声道,“我知道,谁求得动!谁求不动!若三哥不肯信我,我愿意立个字据!”
“看不出,你还多才多艺。”司徒三心道,立字据有个屁用,老子又不识字,谁知道你上面写的什么鬼画符。
司徒三思量片刻,忽而俯身,双手扶起有福,正色道,“我有弟弟,你有哥哥,我知道有兄弟的感觉,也知道兄弟之间的情谊。”说着,司徒三转而自箱子里摸出一块银饼子,拉过有福的手,放到有福的掌心,道,“银子你收着。我不用你去胡家做内应,早些把你哥的病看好。去吧。”
有福那一跪,实在是没法子的一跪。如今司徒三说出这样的话,他才算对司徒三由心底生出一丝感激,攥住那一角银子,有福眼睛微红,轻声道,“总有一天,我谢三哥。”
司徒三拍拍有福的肩,有福望向司徒三道,“如今咱们镇上药草价钱虚高,三哥你一面抬价一面把别处药材铺里的低价药草倒腾到胡家药铺去卖。我跟三哥说一声,三哥也是做药草生意的人,您从别人药草铺里弄来的药草,一般人不容易发现蹊跷。我是在药草铺干了多年的活计,三哥,乡下人卖的药草,其实大小肥瘦不一的,您从别处药材铺倒卖的药草,模样大小都差不多。我干了许多年活,才觉出不对。因我哥被主家打的厉害,我们兄弟为人奴仆,手上没有银钱给我哥瞧病,我才出此下策,得罪了三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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