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为什么不派给南京站来做呢?”
“他们已经在城内的社会中有了相对固定的身份,而便衣日军的数量和身份我们无法控制,动用站内成员怕打草惊蛇。再说,你不也是南京站的一员吗?”
“我……好吧,即使是这样,抱歉我还是不太明白,要找个执行搜索任务的陌生人对于你们来说应该不是难事,为什么要大费周折把我带出来?而且,为什么黄少可以做到这么长时间就说了一句话?”
喻文州叹了口气,转过来一脸我实在编不下去的表情看着黄少天。
黄少天像看白痴一样看过来,终于开口。
“我的天啊蓝河你是不是被关了四年关傻了?还是他们给你吃什么降低智力的药了这帮丧心病狂的人真是欠揍啊我的小弟也敢欺负!我们找个理由把你捞出来了你还一个劲儿追问我们为什么一定要捞你出来你不觉得很奇怪吗?整天凉水青菜窝头不用打仗就是你的完美生活了?真是傻了啊我不说话是为了不打断文州说明任务可是我实在忍不住了文州你看这还像不像话了气死我了!”
这才是正常的黄少天,还好还好,没怎么变。蓝河长出一口气。
喻文州揉了揉气炸了的黄少天,用独一份的微笑安慰他。
哦,这个也没变,挺好的挺好的。
“所以蓝河你别误会,你救过我,我们就是想找个机会救你出来。但这次的任务是真的,如果能得到你的帮助,我相信成功率会大很多。”
“责无旁贷。”
“蓝河你就没什么其他想问的?”
“少天。”
“忍不住了嘛……”黄少天像个孩子一样缩缩脑袋。
“嗯,当然有。叶修,在南京么?”
叶修用手中的铅笔标出了东城区的所有枢纽机关建筑,大大小小画了十几个圆圈。
“先从这些最有可能成为目标的地方开始,想办法潜入地下室,废弃的排水和通风口也要查。所有目标在五天之内完成排查。”
“西城区呢?”
“军统负责。咱们这次是合作,通过电台联系,但任务不交叉,自己找自己的。”
“明白。”
任务会议结束,窗外已近晨曦。组员回到了各自的住处,叶修没从阁楼下来,而是坐在窗前点上了一支烟。
他知道蓝河回来了,就在这座城内的某个旅馆的房间里,准备着和他同样的任务。
然而现在还不是他们见面的时候。对于他们来说,最紧要的事,是通过电台联系完成清除炸药的任务,给这座即将光复的城市一个平安。这看起来似乎很遗憾,每次见面都意味着会有出生入死的任务等着他们,即使侥幸回来了,握个手或者养个伤,接下来又是新的任务。
可是叶修没心情遗憾,任务压力之余,跳动于他内心的是很诚实、很具体的喜悦。
渡尽劫波,久别重逢。
他们并肩战斗了这么多年,舍命相救了这么多回,不就是为了能一起看到这座城市的胜利吗?江边一别,他觉得此生相见都遥遥无期,可如今蓝河就这么回来了,还是他无线电另外一边的战友……他们居然还能成为战友!这难道不值得高兴吗?
想想看这一战结束,南京就光复了,他们就要一起看到侵略者投降在脚下、国旗在城门上升起了。再想想看这些都结束了,他们就可以离开了,去选择自己的生活,在阳光下行走谈笑,在平静中度过余生。
想到任何一点,都会涌起难以抑制的激动。坚持过了八年的生生死死,终于走到终点,或许比活着更值得庆幸的是他们还能并肩而立。
他一点也不遗憾,他的理想主义就要变成现实了,为什么还顾得上遗憾?
晨色熹微,东方既白。
战士拿起了手边的枪,开赴最后的战场。
出人意料,五天的搜索没有任何收获。
跟踪便衣的队员也没有从他们的行迹中找到线索,毕竟炸药的布置已经完成,为了掩藏,人家当然不会每天去藏炸药的地方晃一遍。
【搜索者保持静默,一天后启动备用计划,抓捕一名便衣。】
【收到,同意。】
多年前做好的密码,虽然很久没用,手指落在发报器上依然可以行云流水。
它们被创造者的手指无数次隔空描摹点敲,散落在摆着热咖啡的木桌边缘,缄默于半睡半醒的枕际,以及读过的书的脊背、和字里行间。
宛若一场不对接、不实时呼应的谈话,百般默诵,不会有一点声音溢出心口。
蓝河去掉了结尾习惯性的呼号,对方的来电也没有署名。但是这套独一无二的密码就是他们最直接的问候和交流,万千电流信号中只会有这一种可以相互理解的语言,找到的那一刻就可以确认对方的身份,那么见不见面都没有什么区别。
良药苦口,喝下去之后唯有饮者自己能明白个中滋味,如今这一剂良药不怎么苦,大口饮下,皆是对于过往离别伤痛的慰藉,痼疾犹在,却成了一种象征共同经历的荣耀。
四年以来的第一次联系,就这样以两句任务改动通告而告终。好在来日方长,备用计划启动,接下来的事,就需要他们的密切合作了。
关掉电台已是午夜,蓝河躺在床上,脑海中重新规划了一遍接下来要做的事,随即准备入睡。
然而就在他打算闭上双眼的时候,一束闪过的微弱的光让他骤然紧张起来,睡意全无。那一瞬间他就可以确定是有人进了旅店的后院,而不是某个房间开了灯,光束应该是手电筒,只在窗口晃了一下继而消失。
蓝河站在窗户侧面,手指轻轻掀开纱帘的一角向院子里看去,拿着手电的人影消失在后院储藏室的门后。
这下不用睡了,蓝河无奈作想,手中已经是准备完毕的消音□□。
【紧急,今凌晨在旅店捕获计划目标,对方尚未交代炸药位置。】
【收到,今晚十点基地汇合。】
不得不承认,坐在正位叼着烟、一脸懒散的叶修,看起来还真像是个混码头青帮的大佬。
姓叶的大佬来到这个人的面前,不紧不慢地开口说话。
“年轻人,咱们温柔一点可以吗?你告诉我炸药藏哪儿了,我送你离开这儿。”
年轻人一脸歧视“支那人”的傲慢,没有理会大佬的温柔。
于是大佬有点生气。还没有人敢在和我面对面的时候不理我……当然蓝河是个例外,那你算哪根葱?
大佬生气了,那当然后果比较严重。
“那这样吧,”叶修伸伸懒腰,抽出腰间的刀,从座位上下来,“右手咱们留着写情报,先从左手开始,一个一个来,你看怎么样?”
“你看怎么样”这几个字结束,日本便衣的左手食指已经不属于他了,那人嘴巴被堵着叫不出声,只能听到嗤嗤的响动从牙齿的缝隙间挤出来,额上青筋暴起,眼眶欲裂。这种酷刑别说当事人了,蓝河在一旁看得都有些怔愣,算起来他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手段残忍的叶修。
然而最淡定的还是拿着刀的叶大佬,似乎就是给日本便衣讲了一个和他不相干的故事。他擦擦溅到手上的血,抬头接着询问。
“只要你说出来炸药的位置,我就送你走,你的手只会少这一根手指。”
对方眼中是暴戾愤怒的红血丝,不断在队员的按压之下挣扎,有如一只困于笼中的猛兽,只要冲出牢笼立马会把对面的人撕碎。
“挺固执嘛,那再来一根。”
说罢手起刀落,切掉了那人的中指。
一次疼痛过去可能就过去了,但接二连三的剧痛会让人有一种灭顶之灾的感觉。看叶修那张平淡如水的脸,日本便衣想到自己手指被切完还有脚趾……恍然大悟中国人也有这么变态的,心里的恐惧终于胜过了对自家天皇的崇拜。
他像一条落水狗一样,挪动到长桌的另一边,右手抓起了为他准备好的笔。
一张全新的南京城区地图,被日本便衣颤抖的手加上了大大小小二十多个圈,还有凌乱的、干涸发黑的血迹。原来炸药的埋藏点,是南京光复之后人流最为集中、平民最多的旅馆客栈。日本人这种破釜沉舟的扭曲报复心态,着实让在座的各位心里一阵恶寒。
“我都说了……放了我吧……让我当俘虏也可以……你们,你们要履行日内瓦……”
公约两个字还没说出口,他的颈动脉已经被刚才那把刀切开。叶修收起地图走向会议室,看都没看地上的死尸一眼。
“别扔河里,会污染。”
这是在叶修口中关于这个日本便衣的最后一句话。
“从现在开始,最晚到明天早上,日本人的计划就会全盘逆转,他们的炸药没有太多存货,所以只能选择转移现有的。我们分成零散小队行动,行动组跟着他们找到炸药,顺便在最后解决掉这些人,拆弹组负责排险。”
“他们会按照事先划分好的片区行动,咱们可以同时各个击破。”
“但这个过程一旦开始,全城的日军都会对咱们展开搜捕。各位应该都清楚会面临什么。”